天色暗淡无光,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沈昕昊终究没有再往前一步。
再去邱婆婆家寻尤神医未果,他已不对他人抱希望。这些大人物行事向来神秘,不是他想找便找得到的。再者,吴攸理智聪慧,能够与人同去,也因有万全之策。若是说单他看出了端疑,那不是叫人笑掉大牙吗?
想到这他便有些懊恼,身上红疹快速冒出来,瘙痒依旧,丝毫不减。这痛楚还是吴攸给他的,今日为她的事奔东忙西,他已报了尤神医救他娘的恩情,不欠她什么了,实在用不着将自己的一条命也搭进去。
冷静下来,刻意激走丑丫头反倒不智了。他有些头疼,不过也只是瞬间罢了。他和韦又晴向来不和,如此争吵已有二十一年,多一事和少一事都是一样的。
可,摸着火辣的左脸,沈昕昊知道定是肿了,这让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他如何见人?牙齿咬得咯咯响,丑丫头,这一巴掌他昊爷迟早是要向她讨回来的。
风渐起,一个闪电亮起,将天地映得如白昼,手里的火折子成了沧海中的蚂蚁,渺小无光,任人宰割。他浑身一个哆嗦,跳着脚往山下跑。这电闪雷鸣的,他动作不敏捷些,总要被淋个落汤鸡。
回头再次看了眼炎浪山,在闪电的照射下,宛若倾盆大口,树木皆成獠牙。脑袋一沉,记忆中呈现出一副画面,奈何速度太快,等他想抓住时已沉入深海再寻不得。
他有些疑惑,动作却敏捷得很,不一会便赶回了家。刚到不久,雨便“哗啦啦”地下下来,拉成巨大瀑布,震耳欲聋,那烦人的虫鸣终于消失在耳畔。
他庆幸地甩着手,待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房时,电闪雷鸣下,一把带着寒光的剑抵上他的脖子,他瞬间瘫软在地。
蛙鸣时远时近,端得谨慎。齐逸一直等待着,不知天空何时已乌云密布,一个闪电透射进来,他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红色剪影,四周便再无动静。
与刚才的喧嚣比起来,此刻是极静。仿若盛宴被人打断,所有的昆虫动物都销声匿迹,天地空茫茫一片。又像猎物都屏住呼吸,只待致命一击。
夜,对他这种人,从来都是温暖,如虎添翼。
那红影快,他的身形亦快,借着闪电的照明瞬间出现在火舌蛙消失的地方,紧握的手中还存留着一抹火热。
片刻不耽搁,他立马转头,却见前方火焰乱冒,隐约还有一个飘飞的身影。
察觉有人前来,那身影收了手。一位蓝衣公子执扇而立,含笑看着他。
莫染尘?觑见他手中只一把执扇,衣角处有些黑,看来捕捉并没有成功。
想与他抢东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飞速前行,在掠过莫染尘身侧时连眼睛都没眨。本以为他会阻止自己,不想他只是执扇看着自己,笑容和善。
道貌岸然。冷哼一声,便紧追那红光而去。
将衣衫整理好,莫染尘打开折扇,朝一方树上笑道:“花兄,你看这人可是齐逸?”
树上传来懒散的回答:“齐逸不过是一身灰衣加修罗面,谁都可以是,谁都又不是……”
“他就不介意有人冒用自己的身份利用他人吗?”他口里的“他人”自是指此时安睡在花陌归怀里的吴攸了。
从树上潇洒地落下,几滴雨点穿过树的枝叶落下来,花陌归耸肩:“盗用他人身份干这种偷鸡摸狗之事,确实为人所不耻。敢用,他便要敢于承受这样做的后果了。”
他的言语很慢,带着一贯的几分慵懒和漫不经心。莫染尘瞧不出他情绪的变化,只是执扇微笑。
脱下外衣裹住怀里的人,右手刺目的红与红衣相融相衬,刺眼得很。花陌归扬唇:“说这丫头笨,她又知道走的时候给你吱声,让你随后保护。说她不笨,又被利用得这么彻底,连自己都差点搭进去。”
莫染尘伸手接住几滴雨水:“攸儿聪明理智,并不是乱来之人。今日这般举动,花兄以为是为什么?”
星目轻微一闪,低头看怀里的少女。她睡得极不安稳,呼吸还有些紊乱。明知是陷阱,还要往里跳,她为的便仅仅是“齐逸”二字吗?轻笑起,为那捉摸不定的人而担忧,还真不是一点两点的笨呐。
伸回手,莫染尘望了眼刚刚齐逸出来的方向:“暴雨将至,我们还是快离开吧。”
“恩。”
夏季的雨毫无道理可言,借着树木的掩盖他们没发现,原来外面已是暴雨倾盆。
怀里的少女吚吚哑哑,极不安宁。今天见识了她睡着了便会出手防御的本领,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花陌归点了她的穴道。
汗水一滴滴下,他伸手探了探她的肌肤,浑身烫得吓人,玩世不恭如他,面上也是一紧。
“怎么了?”察觉到异样,莫染尘开口道。
电闪雷鸣,雨若绸缎,粘稠紧密。
少女额头汗如雨下,小脸潮红,极力张着嘴呼吸空气。
温和的脸也出现了难得的严肃。
“还是将她抱回去找尤神医吧。”他的话被杂碎在漫天雨声中,小得几不可闻,花陌归还是听到了。可是这么大的雨,要如何回去?
显然,莫染尘也为此而烦恼。她已发烧,再淋场雨,这冷热交加,说不定使得病情更加恶化。
“还是等雨停后再说吧。”这炎浪山的树木也是一道天然屏障,只要不躲在最高的树下,就淋不着也劈不着他们。将人放在一棵树下,解开穴道,星目闪着微光,言语中也颇是无奈。
拿袖子为她拭去额头汗水。感到陌生人的靠近,那张小脸皱了下,想要出手,却在伸到半空的时候沉沉落了下去。连防御都不会了,这丫头究竟弱到了什么程度?明明今天上午还生龙活虎的……
是……炎浪山的关系吗?
抬头看了眼山。参天古木耸立,较之于其他山,除温度高了些,树木老了些,并没有其他不同。
还是那冒充齐逸的人?目的是火舌蛙!?眸子带上冷笑。那几个老古董还真是不让人省心,上次的教训一点都不足以为戒啊!看那人身手,应是冥狐吧。哼!以为区区一只冥狐,他就会怕吗?
“花兄对攸儿的事很上心。”莫染尘负手,将他的一举一动皆看在眼里。
头也不回,倾身用额头探了探她的温度,高得离谱。若是再不作为怕要被烧成傻子了。
“莫兄不也对吴攸儿的事上心?”边说边握着她的手欲将内力传给他。
折扇挡在面前,莫染尘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笑道:“你修的是逍遥峰的《阳极九峰》,内力过于阳刚。攸儿是阴性体质,受不得你太多内力,还是我来吧。”
他的话很有道理,花陌归并没有拒绝,帮他把吴攸扶持好,便在一旁护法。
雨下得极大,依然没有半点缓和之势,看来今夜只能在这里度过了。
经过一夜雨水冲刷,炎浪山敛了热气,清风徐徐,难得得凉爽。
太阳从东边叹出头来,照在鲜红的桃子上。桃大而香,引得不少鸟儿前来偷吃。一抹泛黄迎着光缓缓前行,她身后还背着个小背篼,是来摘桃的。
韦又晴一路拾了不少蜗牛,刚到桃林便笑开了颜。这方山,是她最爱的地方。四周鸟鸣,她放下背篼轻嗅成熟的桃子,摘了几个最大的,感觉到什么,愣愣地望向炎浪山。
金色阳光中,两道身影掠过,蓝的澄澈,红的夺目,皆若翩翩飞鸟,在空中竞逐。
他们在炎浪山中呆了整夜?心有疑虑,她还是眯着眼,勾起嘴角笑了。
“花痴!单个背影便笑得这样痴傻!喜欢便去追啊――”正当目送那身影离去时,桃林中冷不丁传来嘲讽声。
沈,昕,昊――
大清早的真是煞风景。
韦又晴不理他,移回视线自顾自地摘起桃子。
沈昕昊赖皮地摘了个最大的桃子,用衣袖将上面的雨水擦干,张嘴便是一大口。
“听说你这些日子往四方皆客跑得勤啊,你那位恩公可有对你感恩戴德?”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般恬不知耻,有恩不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有什么理由指责我?”韦又晴的声音很好听,脆脆的,像山泉叮咚又如黄莺鸣唱。但她性子强势,颇为女汉子,又因声音与吴攸酷似曾让沈昕昊误会,便刻意压低了音调。
“好好好,我小人,我小人。不过那天上的凤凰,看看便好了,别想着吃――”压下她面前的一株桃树,沈昕昊嬉皮笑脸地看着她。
“哼!”不等他说完,韦又晴转身不再理他。刚迈开一步,一场雨水从天而降,几缕头发立即粘在脸上。沈昕昊用手捂嘴:“哎呀……对不起,没留心。哦,不对,我是小人呀!”
欺人太甚!眸子一凛,韦又晴伸腿便是一脚,早料到她会有此动作,沈昕昊已后退几步,一张脸晃来晃去,似在说:“踢不着,踢不着,就是踢不着……”
没必要和他废话,韦又晴撸了把头发,背起背篼便往山下走。痞子脸笑得奸诈,挡在她面前,她没好气:“你究竟想干嘛?”
“那个,”想知自己来此的目的,刚刚还耀武扬威的人立马凑近她,面不红心不跳道,“我帮你卖桃,你帮我照看我娘吧。”
话是求人的话,语气却不是求人的语气。还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一派颐指气使。
“有你这样求人的?”她不理他,直接绕过。
“哎呀……”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沈昕昊才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呢,脸上笑得更开了,“哎呀,难道你非要我亲你才答应?”
说着便主动送上双唇。
“啪”地一巴掌,右脸立马肿起来,韦又晴被他气得浑身都在抖,“沈昕昊,你吃错药了吧!再不松手,我便不客气了!”
“那你答不答应照顾我娘?”打吧打吧,反正他便是痞子,这下两边脸倒是对称了。
他还真以为她奈何他不得吗?韦又晴直接一脚将他踢开,刚要走背篼却被人紧紧抓住。男人的力气终究比女人大,她干脆松了背篼直接将一大框桃都送给他。
“丑丫头,你将这桃子送给我,我就当你答应了啊。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不然就是小狗咯。”他快速将背篼背上,笑得极为得意,看也没看韦又晴气得发青的脸,欢快且蹦蹦跳跳地跑了。
韦又晴从路旁捡来一块石头直接朝那背景砸去,听得“哎呦”一声,她才稍稍出了点气。
快速回了四方皆客,两道身影直接奔入尤离的院子。清晨空气清新,阳光明媚,房门大敞,尤离正在屋中磨药。
一进屋便能闻到淡雅的药香味,花陌归将吴攸放到床上时,白衣仙人也坐到了床边,一手摸向她的额头,一手搭脉。
向来沉稳的表情此刻变得十分严肃,面上还带着几分疲惫。从一旁的小几上取过几根针,快速扎在她身上几处大穴上。沉睡的人痛苦地哼出了声。汗水一滴滴下滑,浸湿面部。花陌归收到示意的眼神,立马上前治住她乱动的手脚。
汗水顺着肌肤流下来,流入手掌。剑眉高高蹙起,冷汗!她昨夜烧了整晚,到凌晨时体温才降下去,回来的路上他没有注意,不想此刻身体凉得瘆人。忽冷忽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尤离神色沉着,面色苍白,一系列针和丹药一一摆开,显然他已预料到她的病情。严阵以待,让天下医术第一的神医都怠慢不得,她的情况可想而知。
“阿娘……”挣脱不得,几行清泪滑下,言语中带着哭腔,“别离开攸儿,攸儿怕……阿娘,阿娘……”
一手抓住她乱动的双手,花陌归用另一只手握着衣袖将她的泪水擦去,只听得她呢喃道:“小哥哥,别走――求你,别走――”
擦拭的动作停顿了半瞬,他重新为她擦掉泪水。
做噩梦了么……
半个时辰后,拔出最后一根针,尤离用手撑着床沿,朝花陌归和莫染尘点头:“昨夜多谢两位了!”
看出他的虚弱,莫染尘道:“尤神医等了一夜,现今又劳累这么久,还是去休息吧,由我和花兄轮流守着攸儿便好。”
沉默半晌,尤离起身往屋外走,到了门口才想起这是他的屋。那他要到哪里休息?
显然屋里的两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怪他们太急,并没有考虑到这事。
花陌归咳嗽一声,抱起床上的人:“我带她回屋吧。”
尤离沉默着点头,看着他抱她跃过围墙,莫染尘也笑着抱拳离开到了隔壁,才将房门掩上。
刚关好门,“噗”地一口血喷洒在地,他再也撑不住直接倒下去。就在身子快要接触地面的一瞬,一道黑影将他稳稳接住,唤了声:“谷主――”
极力睁开眼,他冷冷道:“我不是吩咐你……”话还没说完,人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