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攸与韦父韦母打了招呼,便直接去找韦又晴。后院中,红白夹杂的夹竹桃下,一名女子专注地用刻刀雕刻着手中的木头,在她围裙和脚下已有一堆碎屑,她浑然不觉,全然忘我。
性格刚硬的女孩,却又拥有一颗宁静而专注的心。
吴攸放轻脚步慢慢走到她旁边,蹲坐在地上看她雕刻。太阳西移,夹竹桃的影子逐渐转变方向,阳光照在那张肤色健康的脸上,带上点点金光。去寻了把韦父自己编织的竹扇,吴攸在旁边轻轻扇风。
终于将木偶的手指部分刻好,韦又晴抬头抹了把汗,突然看到一旁睁大眼的吴攸,条件反射地惊叫了一声。
那时吴攸正伸长脑袋看她手中的作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两人反应过来后皆是拍拍胸脯,相对一笑。
“攸儿,你看看如何?”将还未完成的作品放到吴攸手中,韦又晴道,“等将下半身完成,再做个可以穿戴的面具,便可以了。”
拿在手中摆弄许久,将未完成的部分遮挡住,与记忆中人竟有九分相似。吴攸赞叹:“韦姐姐,你当真好手艺,这实在是太像了!”
韦又晴笑,将手搭在她肩上:“为什么找来这么好一块檀香木,让我帮你雕刻修罗面?”
“听说修罗面辟邪,我当然要弄一个玩玩!再说,”吴攸颇为不爽,“那家伙总是欺负我,有了这个,我以后就可以每天偷偷打他一百遍。”
“听沈昕昊说,修罗面可是喜怒无常、待人冷漠,如今又听你言,江湖上那些传言倒是相差太多。”韦又晴本就不赞同用八卦来赚钱,三人成虎,以讹传讹,谁知道真相是什么。
喜怒无常吗?吴攸在脑中认真回忆了遍,怒倒是有,喜却没怎么瞧见。这江湖,连个合适的修饰词都找不到,真是江河日下啊……
吴攸只管想,也没有去思虑自己用的究竟对不对,反正约定俗成,众人心中明白就好。
跟着韦又晴学了点雕刻的手法,两个时辰后沈昕昊来韦家找她。这痞子,没想到还记得她的话。
吴攸要问的不过是花花公子也有一把如霜剑的事,这并不是什么私密,便没有避讳韦又晴。
沈昕昊态度好了不少,加上他惯常讲故事,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晰透彻。
一个月前,四方皆客暗地里来了不少客人,叶小天暗中将此事告知他,他便装备妥当去一探究竟。不同于吴攸撞见的那次,沈昕昊是扮成伙计混进去的,这些江湖人刀剑不长眼,他也怕将自己的小命丢在了那里。地玄黄的人没有特别之处,不久他便失望而回,偷偷摸摸到了天字号,也就是花陌归所在的院子。那天晚上月光充足,不需要灯盏便能够看到路。屋里没人,他不敢大意便躲到一旁树丛中静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来了两男一女,他们都未蒙面,个个都长得美丽俊俏。多年的经历下,沈昕昊知道这些人来历非凡,极力隐蔽自己的藏身之所。那三人在房内找了一通都不见人,其中一个男子暗哼几句,说了句“他该庆幸他跑得快”,话语未落,房顶便传来富有磁性的声音:“哦?可惜啊,你们的腿还不够长,跑不过黑白无常的勾魂索!”
话语刚落四周便是一片打斗声,他们速度极快,沈昕昊又吓得要命,一动不动地躲在树丛中不言不语。
依稀中,有女声响起:“花陌归,原来另一把如霜剑是被你盗去的!你就当真不怕……”
“那几个老古董都要你们来取我的命了,我拿把剑又有多大关系呢?”
接着便是哀嚎遍野。好在天字房与其他房间隔开,此刻又是半夜,并没有人发现这边的打斗。
沈昕昊出了一身冷汗,吓得呆愣在原地。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他们不过奉命行事,你又何必这般折磨他们?”
又是一声哀嚎,花陌归漫不经心:“我还在想,你要作壁上观到何时呢?怎么,这就忍不住了,是因为那几个老古董给了你想要的礼物?”
沉默半晌,那声音终于道:“给他们个痛快吧!”
一声兔死狐悲的轻笑:“哎呀,我原本没打算杀你们的——”
耳旁传来几声凄厉叫声,花陌归留下一人:“若我跑得快,该庆幸的便是你们了。现在如何,你还能跑吗?”带笑的声音带着满不在乎的语气,“你尽可以回去禀报如霜剑在我这。还有,记得让那几个老古董下次派级别高一点的人来,啧啧——又损失两个半花狐,多可惜啊——”
剑回鞘的声音。
又在原地呆了一个时辰,月光淡去东方隐约有亮光,沈昕昊才反应过来快速离开。
花花公子被人追杀?路上吴攸脑中尽是这个问题。当时场景混乱,沈昕昊又吓得不轻,有些话可能误听,但这被人追杀却肯定是千真万确的。可他不是逍遥峰掌门应龙寻的得意高徒吗,若无意外便是下一任掌门。逍遥峰怎会对他的事坐视不理?吴攸边叹气边想,唉——事情太复杂,而她对花陌归的了解又太少了。
头顶一凉,不知什么时候乌云压顶,大滴雨水从天而降。这一变故让吴攸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赶紧跑到上次与沈昕昊相遇的破庙中。甩甩挂着雨珠的头发,吴攸无语,这什么鬼天气,倾盆大雨前都不给点征兆!
烛光暗淡,四周寂静,破帘在风中飘动。“砰”地一声,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门瞬间关上又打开。吴攸并不怕鬼,在溪羽谷中她不知独自度过了多少个黑夜。
百无聊赖地坐在蒲团上,听雨点打在瓦上的声音,破庙好几处都在漏雨,或渗透到地里或往旁边流去。
佛像高大,上面还有彩漆,可想以前的繁盛。可惜啊,一切成空,终被遗忘,成破庙一处。
慈祥的佛,拈指含笑,不知已给多少遇雨的人以庇护。
“小哥哥,这庙都破成这样了,菩萨是不是在哭?”幼稚的女声自记忆深处传来,吴攸垂眸复述。她还记得那时身边人是这样回答的:“少了虚伪之人崇拜,菩萨当是在笑。”
“骗子!”吴攸呢喃,佛教讲究四大皆空,诸法无我,又怎会哭或者笑呢?好多承诺都已散去,他话中究竟有没有真的?胡莫还,他的名字,吴攸心烦意乱,可江湖中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
雨越下越大,漏下的水浸到吴攸所在的蒲团,她起身移位,可身子却在见到门口那个身影时僵硬住。
灯油见底,最终熄灭。此时天上一个闪电,照得天地亮如白昼。门口人影高大挺拔,目光幽幽,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她。震耳欲聋的雷声被过滤在耳外,内心涌动,吴攸只是睁大眼看着来者衣衫湿透,雨水不断从衣袖上滑落。
又一道闪电划空。
阿娘啊,他究竟来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