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半球进入南半球,季节更迭,夏至未至成了寒冬腊月。
印象中,晨颜穿的是一件玄色棉衣,极软,极暖,暮雪因担着心事,所以总与他隔着两三分的距离。一个未经****的男生,一旦某日开了荤,尝过女人那美妙的身子之后,体内的欲望便成了一堆活火山,总是伺机而动地喷发着。异国他乡,暮雪与晨颜朝夕相处,按理说,那是两人互相热恋的好时机——可两人的关系,偏生如同当地的天地,冷而湿。
晨颜不是没有冲动,只是一味呵护。
像是掌心捧着一团雪,怕它融化,担心它散落,是故不敢吹气,不敢动手,小心翼翼,仅此而已。
连牵手都无。
唯一一次亲密的举动,是两人某日在广场上散步,一群年轻人举着烟花穿插而入,不经意撞了暮雪,晨颜侧身之间,正好揽住即将跌倒的暮雪。她就那样跌入他怀中,他俯首看她,眸中藏着似水温柔。浅笑,对那群呼啸而过致着歉意的学生微微点头。目光再次落定在暮雪脸上,漫天大雪纷扬而下,似蒲公英的种子随风舞动,他伸手抚去粘在她额间发迹的雪花,笑道:“这雪,倒是一点都不冷。”
暮雪在他怀中短短停留,那怀抱散发着温暖的气息,柔软无力,像一张温床牢牢吸引着疲倦的人儿。有那么一瞬,她闭上双眼,紧贴着他的玄色棉衣,仿佛听到穿过他的肉体曼延而上的心跳声。“咚……咚……”遥远,沉静,安稳。可她硬生生地挣扎了几下,从他怀中别扭地离开,一阵冷风趁虚而入,眼见着晨颜抖了抖,唇上仿佛有瑟缩之意,但一闪而逝。他的眼眸平静如常,好像一切都未发生。
两人,依旧肩并肩,各自前行。
他知道,她就在他身边。
她也知晓,他就在她身边。
以为这就是天长地久,看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好似人间一场幻梦,天地寂静无声,人心安逸别无所求。身边人在,一切具足矣。
他们旅居的地方并非旅馆,而是一座安静的小房子。
在落日大道的尽头处,晴天时,夕阳西下,尖尖的屋顶承蒙着天地之间最绚丽的夕阳,红与金,琉璃瓦泛光,醉人心的美。落雪时,夕阳无处可觅,城堡式样的小房子就显示出另一种美,白色飘雪中,它安静而立,似天地间一只温存酣睡的猫,乖巧而又宁静。
那房子,是晨母多年前购买。多年前,一家四口来至此地旅游,晨母对这房子一见倾心,裘父二话不说,千金买下爱妻心头好。但是第二年,意外陡然发生。这房子便成了孤零零的守候,在这异国他乡,等待它的主人来入住,一等便是六年。
寻着落日大道往下,是一段平常的商业小街,街边小店鳞次栉比。
此间,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穿梭往来,操着流畅的奇怪的音符。暮雪纵然学习成绩再好,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此处毫无用武之地。
倒是晨颜,不愧是全市状元,无论是笔头成绩,还是口头表达,都是一等一的优秀。他的英文字正腔圆,谈吐得当,闲定自如。每当与外国人交谈时,他温润的双眸便流淌出自信的眼神,那般安逸,那般清亮,就像一个乖好的居家少年,且配着长身而立的身材。这在异国他乡,真是一道奇特的风采。
他闲庭信步,他风轻云淡,仿佛没有一丁点的包袱,每一道眼神,每一段自句,都是安静美好的展现。他的身旁,总是悄然无声地立着暮雪,像个无声的妻。
街边有家小小的婚纱店,营业者是一位秃顶的老头,虽年事已高,但总是腰背挺直,气质犹在,身上犹存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
每每见到晨颜与暮雪,他总是对他们盈盈而笑,称呼晨颜为俊俏的中国少年,称呼暮雪为小猫似的少妻。他邀请晨颜与暮雪试穿礼服,一套黑色燕尾服,一款席地白纱裙,仿佛特地为晨颜与暮雪准备。但是晨颜轻摆手,拒绝了。他说,“我的妻子,必定是穿着中国红色的旗袍,挽着美好的发髻,与我一同行中式婚礼,拜天地,拜高堂,约定三生,不离不弃。”
虽然年纪尚轻,但他已有自己的一套理念。西式婚礼誓词,说的是不论生老病死,都将与对方在一起。但他认为,除了今生,还有前世,还有来生。执着又霸道,管得了前生,还得认得清来世,若真是命中另一半,那生生世世都将不离不弃。
街坊邻居,包括婚纱店的帅气老头,都认为晨颜与暮雪是一对小夫妻,至少是一对热恋中的爱人。晨颜对于他们的热情招呼,总是微笑着点头、幽默风趣地搭讪,却从不澄清他与暮雪的关系。在这个地方,他们没有牵过手,没有拥抱过,甚至没有说过一句类似恋人间的话语,比如“我爱你,你爱我吗?”,亦或是“我们永远留在这儿别离开,好吗?”
他们之间的话语通常是“火炉里的火微弱了,阿雪,去加点碳。”“昨天那本新买的书,你放哪儿了?”“莲子这两天长势喜人,看来得改名了,叫汤圆吧。”莲子是他们在街边领养的一只小狗,谐音“怜子”,怜惜这被人遗弃的小崽子,刚来时瘦骨嶙峋,不出一个月就脑满肠肥,时常打着呼噜趴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他们的生活费皆来自于晨颜卖艺所得。
他拉得一手好琴,画得一手好画,还能算得一支好卦。如若不是生长在裘家,兴许他就成了剧院里的一个小提琴手,又或者是街头素描者,实在不济,他好歹也还能街头摆摊替人占卜算命——总之,他是能凭着自身手艺挣得一口饭吃的。
暮雪偶尔心惊胆战地问他:“你真会算卦吗?”
晨颜觑她一眼,嘴角的笑牵扯得十分牵强,“你想让我算什么?不妨直说。”
算什么,但凡想到此,她心中就酸汪汪的,一双眼直直地看着地上虚无的空气,再不敢直视面前人。她想让他算什么,算他是否知晓姐姐怀胎待嫁裘家的事,算他面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女生暗地里实则与他势不两立,算他能否算出这一场战争中谁胜谁败?可当然,这些话只能藏匿在心中,与她日日夜夜作伴,却脱不得口。
她胡诌了一句,“你算算,我将来会怎样?”
晨颜煞有介事,取了她的生辰八字,又仔细瞧了她的手相,最后面色一凝,沉声而道:“呀,是孤独终老呢!”
暮雪一惊,“当真?”
“不过,庆幸你遇到我,总归是能化解的。”
瞧他那嬉笑的模样,真不能当真!暮雪瞬间红了脸,转过身去,不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