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前，在于雨家附近的一间快餐厅里，遥晦他们等来了原靖和池祝。
看他们俩的表情，他们心里也有了数。
其实说实话，大家谁都没觉得这次会成功，不用说遥晦和池祝了，跟着来的其他人，也完全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只是，大概由于年纪的关系，他们无法舍弃内心深处的念头：总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总是怀抱着侥幸，幻象着在这种离奇事件中，事情不会一直朝让人失望的方向发展。
然而，幻象毕竟是幻象，现实毕竟是现实。如果他们事先多做一些功课，也许这次的行动就会顺利一些，如果他们耐心一点，先尝试电话联系于雨的母亲，大概今天也不用逃课了。如果他们再更多些自知之明，大概这些事情，他们都不会去做了。
对于遥晦和池祝来说，此行最主要的动机是不甘心。咖啡馆的事情，他们都还记忆犹新，他们深信，并非是自己一无是处，只是没有让自己展现的机会而已。
不过，如果从这次行动来看，他们的确如时凉所说，只是些无用的小鬼，唯一能做的就是添乱。心想事成的世界，永远只能在幻象里吧，自己果然还是太幼稚了。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大家都默默懊恼着同样的事情。
但是有一个人，却在大家都垂头丧气时候，一口又一口地吃着冰激凌。“我们出来到底是干嘛的，”叶苗实在忍受不了这沉重的气氛，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没有人理他，其他人都为他感到羞愧，也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喂，你们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叶苗不太开心，而其他人几乎要恼羞成怒了，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盘算着要不要拿他出气。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一个完全出乎意料之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只是随便走走……想不到那么快找到你们了……”即使是对方，也显得非常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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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儿子两岁大的时候，荷露的丈夫，因为赌博欠债，被黑帮扔进了海里。由于找不到尸体，丈夫直到现在还是失踪人口。而他的一双妻小，连政府的抚慰金都拿不到。
她握着儿子胖乎乎的小手，看着他天真到让人心碎的脸蛋，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给他最好的。
于是，原本内向的她开始做生意，一开始诸事不顺，不是被骗，就是亏钱。后来，在一条专卖水产的小街上，她终于租下了属于自己的店铺。葱白的双手变粗糙了，俊俏的脸蛋失去青春的颜色，早早生出了皱纹。她不舍得为自己花钱，唯一的护肤品是隔壁街口小店里买的凡士林。她怕继父会亏待儿子，就没有再嫁。
但幸运的是，老天似乎眷顾她这个不幸的女人，儿子聪明懂事，早早显露出幻力，进入国幻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前途明朗，以后一定不愁吃穿。她从心底里高兴，更觉得作为儿子的母亲，不能给儿子丢脸，于是加倍辛苦地工作，竟然也渐渐成了有钱人。于是她也开始给自己打扮，染了头发，用了化妆品，儿子夸她年轻漂亮，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值得了。钱对她来说是什么呢，钱害死了她老公，却也把她变成了一个有面子的妈妈，配得上这么优秀的儿子。
但是这样美好的日子却在不知不觉中有了瑕疵。五年前，儿子迷上一个名叫丁结香的学妹，开始否认幻力，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说是只要做个普通人，放弃由于幻力而得来的未来。她不能理解，但是她也知道，幻力是天生的，一旦觉醒就再不可能消失。她安慰自己说，这些话不过是儿子恋爱时的疯狂想法，等长大了就会消失。
然而让她万万想不到的是，这却是噩梦的开始。一年前，儿子开始聊起学校的一个年轻教授，说教授偷偷告诉自己，正在研究消除幻力的方法。装置很快就要做好，只缺一名志愿者接受实验了。
她从来不相信科学家。以前她也碰到过几个，成天说些听不懂的话，一副自己很有道理的样子。可是如果真有什么真理，用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了，哪里用得到这么多数字和文字？她不停地劝儿子，劝他和姓丁的女孩子分手，劝他不要再去接触那个科学家，但是一向听话的儿子，却在这个问题上格外执拗，甚至不愿回家了。
冬季的某一天，最冷的日子，儿子出发回学校，却一直没有给她电话。几天后，不好的预感变成了最残酷的现实。
军方的人来来去去，给了她很多钱，不停告诉她要怎么做，却不告诉她儿子出了什么事。不过她最终还是知道了，花了很多钱，托了很多朋友去打听，不停翻找儿子的东西，拼拼凑凑，终于还原了事情的全貌。
她憎恨命运，先是夺走了她的丈夫，又在这个时候夺走了她的儿子，她的全部。一生的憋屈和仇恨在这一刻完全爆发出来。她要复仇，她要让那个名叫夏雾的科学家身败名裂，甚至——死亡。
但在夏雾的背后是军方，也就是政府。在她报复欲最强的时候，她甚至找到黑帮，想要出钱买凶。但是杀手在收入巨额订金后，却因下手难度太大，不干了，而订金也无处可讨回。
这时候，她的水产公司正好遇到了资金困难，情急之下，她只能抵押了自己的房产。但这样的她哪里还有心思经营生意呢，公司业绩却每况愈下了。
这时候的她做了一件事情。她每天晚上都给丁结香打电话。自己一直都不喜欢儿子的这个女朋友，而于雨之所以会去做被试，说到底也是因为她啊，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可以，真希望她可以去死啊，但是她死了又能怎么样？她死了，儿子也不会回来，夏雾也不会受到影响。或者，让她去代替自己杀了夏雾？就当是让她赎罪吧。
于是她不停给结香电话，跟她说自己多么悲痛，而这一切都是结香的错，她就应该去死。一辈子都没说过的恶毒话，在那几天里，就像家常闲聊一样从她嘴里吐出来。而结香只是默默忍受这一切，没有顶嘴，也没有哭闹，还尽量安慰荷露，说会代替于雨照顾她。但她却只是说，“那你就代替我去杀了夏雾。”
然而没想到，结香的回答却是：好。
明明是自己期待中的回答，却不知为何，自从得到这句话开始，她心里就生出了悔意。她本是普通的人，幸福的母亲，有着一个让人羡慕的儿子，她也努力配得上儿子的优秀。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却变成了一个杀人犯？
于雨一直在说，这项实验多么有意义，能改变所有幻者的人生，再也不用被天生的枷锁束缚了。夏雾是最有可能实现这一点的人。而现在，她却要把儿子这么崇拜的人杀掉？于雨真的会开心吗，真的会为自己的母亲感到自豪吗？
但是，夏雾和丁结香毁灭了她的整个人生，他们应该受到惩罚。既然国家包庇夏雾，而丁结香却好好活着，那么由自己亲自动手复仇，又有什么错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才遭受这种命运？
然后，有一天，结香在电话里主动说起自己的计划。“我知道小雨是怎么死的，只要我死的方式和他一样，夏雾教授肯定会被怀疑的。阿姨您放心吧，即使夏雾还活着，也会被警方怀疑，而我也会死。希望您可以早日放弃仇恨，虽然我也许根本没有资格这么说。”
那个时候，她真想叫结香一句“女儿”，她真想告诉她，不要去死，没关系了。但是仇恨的獠牙岂是如此就能拔走的，眼看着有机会一解心头之恨，她有什么理由说不呢？
可是为什么，之后的每一天都无法入睡。每一天，她都希望结香能够对她说，自己放弃那个计划了。但是结香并没有。而她自己也不愿意开口，她的自尊心和她的复仇心不允许她这么做，也许前者更多吧。
最后，两周前，她失去了与结香的联络。她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她不想去看新闻，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不停地自责。她真的做错了吗？
而就在刚才，两个显然不明就里的学生来找她，问于雨在不在。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对他们生起气来。自作聪明的孩子，你们不知道吧，被称为天才教授的夏雾就要被指控谋杀了，于雨的死仇终于可以报了！
但是她却从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嘴里，听到了结香的结局。
不可以。如果自己表现出后悔，表现出对结香的伤心，一切就不都白费了吗，支撑着自己坚持到现在的，不就是燃烧的复仇心吗？
然而这一次掩饰，却也使她的悔意再也无法隐藏。把他们赶走以后，她却忽然疯狂地想找到他们，告诉他们这一切，作为她的忏悔。而如果是他们，一定会接受自己的倾诉吧。这只是她心血来潮的想法，但是这一次，上天竟然成全了她，她轻而易举找到了他们。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做得对。
“对不起，我对不起儿子，对不起结香，对不起她爸妈，对不起……”
红色的快餐桌边，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极随意地穿着一件宽松连衣裙，像是一位出来买菜的普通母亲，却在一群高中生模样的孩子面前嚎啕大哭。周围人不断投以狐疑的目光，但这位中年妇女却恍若无人，任凭泪水滚滚落下，像个孩子。
而坐在她面前的五个人，却由于五味杂陈而不知所措。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在结香之死的背后，竟然还有一个这么悲伤的故事。于雨为了自己和结香的未来而死，但是却燃起了母亲对夏雾的仇恨，以及结香心里的怨怼。于是，结香为了给男友报仇，模仿他的死状自杀身亡，而她的母亲则希望结香之死可以让夏雾遭到制裁。他们不知道夏教授是出于何种目的做了这个实验，也不知道夏教授会有怎样的结局，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结香和于雨的幸福，以及各自的家庭，都已经因为这场实验而破碎了。他们想安慰她，但是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这是这些少年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虽然之前在书本里或是电视上看到过类似情节，但是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时，原来竟是这种感觉。
除了无力，还是无力。
走在平芥市的街道上，看着两边巨大的梧桐树，他们深深体会到自己的渺小，以及这个世界的悲哀。
阳光依旧是金色的，映在地面上跳跃着，然而却不再让人感觉到温暖，而只有残忍。
虽然这时候的他们并不知道，今天他们所发现的东西，不过是这件事情的冰山一角而已，就连于雨母亲的话，不仅包含她自己的猜测，同时也带上了她本人的情绪色彩。她当然不是故意的；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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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不是结香本人自己想死的话，她也不会这样做的吧。说到底，她还是想自杀吧。池祝心里这样想着，但是，他并没有说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