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亚进入谭家路才半个小时,他的囚服还浸透着雨水,他还未踏进自己的F66号牢房,他压根不知道所谓的“头牙祭典”究竟是什么,他甚至还无法复述出自己的囚犯号码。但现在,他必须按照规定和所有犯人一起前往监狱餐厅,因为监狱里的时间就像急救药剂一样,必须定时定量。
在能容纳谭家路所有囚犯的监狱餐厅内,狱方以每二十张餐桌为单位筑起一个高约4米,长宽都约为15米的高压电网铁笼,每个囚犯通过扫描囚服上的二维码便能进入铁笼。囚犯在用餐时间内不得离开铁笼,但在笼内却可以相对自由地用餐、谈话。
餐厅内弥漫着一股劣质雪茄的臭味,很多犯人正自在地抽着烟,广播里开始播放着Cream乐队的《IFeelFree》。狄亚环视四周,他没有找到领取食物的地方,事实上所有人的晚餐都已经被摆在各自的桌面上,囚犯只需找到与自己编号对应的桌位便可进餐。
狄亚一路走到餐厅深处,期间不停有囚犯向他投来各种意味的眼神,当他坐到标有40246号码的餐桌上时,广播里的歌曲已经切换成TheKinks乐队的《SunnyAfternoon》。
“很奇怪不是吗?明明已经是晚上了,歌词里却在留恋白天。”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的男孩坐在狄亚的座位旁。
“啊,你指这首歌吗?”狄亚对男孩的搭话有些措手不及,他发现自己身边的狱友似乎还未成年。
“你好像有点紧张啊,今晚我可是押了一千块赌你能在头牙里活下来的。”少年抬头。
“初次见面就对我那么信任,真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狄亚说。
“别误会,我没傻到在你这个菜鸟身上赌运气。我只是分析了一下所有关于你的资料,预估出你在这次头牙上的存活几率大概在百分之七十左右。”
“你的依据是……”狄亚在少年身边坐下。
少年没有立即回答,倒是自顾自拿起餐具吃起饭来。
狄亚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着自己餐盘里的食物:一份脱水菠菜、一小碗速冻西红柿、一份转基因米饭上铺着一层脱水牛肉粒。狄亚拿起餐盘边的杯子,将整杯热水浇在牛肉粒上。
“啧啧,你的吃法太恶心了。”少年上下打量着狄亚和他的餐盘。
狄亚用勺子挖了一口饭送进嘴里,脱水牛肉吃在嘴里的感觉简直就像在嚼被水泡软的木塞。
“你不可能是因为赌博才被抓进这里的吧?”狄亚说。
“哼,废话。”少年嘴里嚼着脱水菠菜,“赌你能活下来的原因很简单,你杀人的数量是所有被选定四人中第二多的,如果情报没有出错的话应该是198个。但我也很清楚,数据有时候会欺骗你的眼睛,或者说,有些人的能力是数据无法体现的。”
狄亚面对少年的理论只能报以苦笑。
“让我看好你的真正原因是那张你在火场里的照片。”
“他也看到了典狱长手里的那张照片?”狄亚心想。
“在那种环境下,竟然能毫发无伤并全身而退……”少年眨了眨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
“和你一样,一个被剥夺自由的人。”
少年耸了耸肩,又说道:“当然,我还分析了一下你即将面对的恶魔们,首先是东明太,上帝作证,他只是个喜欢吃人肉的变态而已,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特长。”少年再次端详了一下狄亚,“假设你的战斗力在100的话,东明太最多只有50,如果你不想死,我建议你第一个把他干掉。”
狄亚舀起一勺冷冻西红柿,这些咬上去像冰沙一样的东西的生产日期为公元1984年,不过现在,它们可是全星球上少数的新鲜蔬果。
“然后是刘健一,喜欢把人炸上天的大学研究员。”少年摊开手,突然笑起来,“但那又怎么样?这里是监狱,除非他能把硫磺和火药藏在他的天灵盖里,否则凭他那副睡不醒的样子,我都能揍扁他。”
少年从嘴里吐出一块菜叶,继续说:“唯一没有找到资料的只有那个叫安藤的家伙,好吧,我承认他的神秘的确让人有点措手不及,不过你也看得出来他有多老,我敢说就连路边的石头都能比他跑地快。”
那些冷冻西红柿的味道没想象中糟糕,虽然过了几十年,但依然保留下了酸味。狄亚咽下一口,说:“看来你的消息还挺灵通,能再告诉我一些具体的事吗?比如……”
“你以为我刚才说了那么多的原因是想帮你吗?”少年打断狄亚,“拜托,我只是不希望输了赌局。”少年放下勺子,“我只需要你在头牙结束后还留有心跳,至于到时候你是残废了还是杀了所有人,Whocare?”
“我出两百块,现在就告诉我关于头牙祭典的所有事情。”
“我只收现金。”
狄亚环顾四周,发现间隔两个餐桌外有几个****上身的犯人正私下交易着香烟,那个卖家手里握着用皮筋扎牢的一卷钞票,他的肚子上有一个美人鱼的纹身,那代表他曾经强奸过幼女。
狄亚走到卖家身后,抡起拳头直接捶在男人的后脑。男人一下跪趴在地上,狄亚握紧双拳,砸向男人的头顶。
卖烟囚犯的嘴里除了血腥味还尝到他自己流入脑膜的脊髓液的味道,他再也没有站起来,即使他身上有再多寓意可怕的纹身。狄亚抽走他手里的钱。同时,五名持枪狱警像一堵突然出现的墙,隔开了试图想找狄亚理论的其他囚犯们。
回到座位的狄亚抽出两张钞票,用手指压在桌上,递给少年。
“你是个行动派,看来我没押错人选。”少年笑着把钱塞进裤兜,“所谓‘头牙’,简单来说就是中国的一个民间习俗,传说和龙或是蛇有关,这不是重点。关键是,在谭家路内部,头牙只是一个单纯为了取悦典狱长、狱警以及所有囚犯的搏杀游戏。”
“类似古罗马竞技场的角斗?”
“我觉得形容它为地下非法斗兽更准确一些,我保准你会爱上那种感觉。”
“规则呢?”
“非常简单,通常会从谭家路内部选出四个犯人来参加这个游戏,被选定的人没有反驳权,就算你请得起全世界最好的律师也没辙。四个囚犯会被安排在一间被称作‘斗室’的房间里进行互相搏杀,限时为四十五分钟。为了公平起见,决斗中的囚犯们能使用自己在入狱时寄放在监狱里的私人物品,我个人超喜欢这个环节。”
“有没有出现过囚犯拒绝自相残杀的情况?”
“至少我没遇到过有哪个笨蛋会在头牙上不作为的,没有人会那样做。这等于是在告诉布德堡‘我是个没有价值的废物,直接让我上电椅吧’。”
少年看着狄亚一脸疑惑的表情,“这么说吧,你、我、这个监狱里的每一个囚犯都是典狱长的收藏品,一旦布德堡觉得你不是个合格的恶棍,就意味着你没有再活下去的资格,只有在头牙里展现出你全部的邪恶,你就多一份活下去的机会,即便只能活在谭家路这个地狱里。”
“你的意思是典狱长喜欢收集囚犯?”狄亚问。
“你终于有点开窍了。”
狄亚想了想少年的话,问:“这个监狱上次处死囚犯是什么时候?”
“我怎么知道,难道典狱长看起来像是我的私人秘书吗?”
“你多大了?他们没要求过你参加头牙吗?”
“你的问题有点多,我觉得两百块的咨询费可能要超标了。而且,”少年收起笑容,“少用这种成年人的口吻和我说话,在这里我能比你活得更久。”
“你叫什么?”
“你有必要知道吗?”
“当然,我需要知道我的赌资合伙人是谁?”狄亚晃了晃从卖烟男人手里拿走的钞票,“我所有的钱,赌我自己在头牙里活下来。”
“你很缺钱吗?”少年问。
“不,主要是因为出狱后我想坐飞机回家,而且是头等舱。”
“出狱?”
“是的,应该就在下个礼拜。”
少年微笑,“自不量力的家伙。”说着,他向狄亚伸出手,“我帮你下注,如果你赌赢了我要抽两成佣金。”
“不算贪心。”狄亚握了握对方的手,感觉到少年掌心细软的皮肤。
“我叫雨师锲。”
“狄亚。”
监狱的晚餐在傍晚七点准时结束,也许是即将开始的头牙祭典太具有吸引力,今天每一个囚犯都格外自觉,所有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到自己的牢房。狱方在包括东宫在内的每一幢监狱楼内安置了八台面朝不同方向的大屏幕,这样一来,牢房内任意角落的囚犯都能看到头牙的实况画面。
布德堡从接见完狄亚之后就没有离开典狱长办公室,他让助理为自己订了晚餐,菜单上写着:整只脱水烤火鸡,一份压缩牛肉饼,一大杯热巧克力,外加一个公元1994年5月生产的凤梨罐头。
狄亚则在晚餐结束前十分钟就被胖子狱警和803单独带走,临走前他把那一卷钞票扔给了雨师锲。狱警们带着他走出餐厅,通过一段由高温激光防护网组成的小路,粉色的激光在狄亚的脸上一边闪烁一边发出“嗡嗡”的声音
在防护网的尽头矗立着一座暗红色的物体,那是唯一一栋从谭家路初期保留至今的建筑,由砖墙砌成的监狱钟楼目测有将近三十米高,狄亚心中认定头牙祭典的斗室就在那座钟楼内。
直到这个时候,狄亚才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对未知产生恐惧,首先是五官,但凡有紧张或害怕的情绪,狄亚就忍不住吸自己的鼻子,同时,他的口腔开始产生一股苦涩的味道,甚至连他自己都能闻到从嘴里冒出的臭味,也许那正预示着某种不幸。
他很清楚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无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