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动于衷,直直的站在那里,没有纠结、没有犹豫,淡漠的表情好像是在说:“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许苑着急的都要掉泪:他们在着看笑话呢,就只单单是说一句话而已,真的这么难吗?
在当许苑耐心耗尽的时候,李玲出现了,脸色很难看,什么都没有问,当着众人的面打了许苑一巴掌,许苑硬生生的将眼泪忍住了,朦胧间看着王素心得意的嘴脸却再也无力辩解什么。
最后许苑再一瞥柏子郁,当初对他任何赞美瞬间支离破碎。
他心高气傲!什么懂礼貌乐于助人,全部都是骗人的!和那些看笑话的人一样,在看自己的笑话!
在此之后,这件事不再被任何人提及,或许是糖奶奶为她解释的缘故,表面上没有人在乎这件事,但已永远成为许苑心里的一个疙瘩。
院子一角的水井吱吱呀呀发出金属撞击的铿锵声,水流的声音冲撞安静的早上。
“哎哟,我说玲姐,这么早就起来洗衣服啊。”王素心推开防盗门,不耐烦的打着呵欠。
李玲尴尬的笑了笑:“是啊。”
声音不大,和蹲在墙角默默的拽洗衣服的身影一样渺小。
王素心伸了下懒腰,将屋里的被子拿出来晾在绳上,李玲看着被占满的晾衣绳,没有说话,低着头继续洗衣服,只是将头埋得更深了。
“我说玲姐,这马上都两个月了,这房租——”
李玲身体一僵:“小妹啊,孩子他爸明天运费就到手,这最近生意不景气,能不能请你……”
安静的院子里在这个时候响起了推门的声音,李玲的声音也戛然而止,脸颊也涨得通红,生活的拮据迫使她不得不低头,但本能让她掩饰此刻的窘迫。
王素心‘啧啧’两声,充满了鄙夷。
“妈,别做早饭了,今天学校空腹体检。”少年捧着篮球,干净的白色衬衣出现在晨光下。
“体检之后记得吃点东西。”赵雨叮嘱道。
“知道啦,又不是小孩子了。”
欣长的个子经过晾衣绳不得不弓着身子,王素心一见,讨好似的将被子折起来:“小郁这么早就起来啦,早晚温差大,多加点衣服啊。”
“不冷。”
院子里各家各户也开始忙碌起来,上学的上学,做早饭的做早饭,院子里也开始热闹起来,有几个住户向王素心打个招呼,接着又开始‘漫长’的闲聊。
“啧啧,看看人家,当爸的这么能干,当妈的就跟少奶奶一样,你说这老天也太不公平了,儿子还这么优秀,长的又俊,别说是女孩了,就是男的见了也喜欢……”
邻居也附和着:“谁说不是呢,听说这孩子年级第一呢,我家女儿能排上前十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你家女儿那么听话懂事,光这个就讨人喜欢了,哪像别的小孩学习差还整天跟大人对着干,看了就讨厌。”
听着话外音不对劲,邻居下意识的瞅了瞅水井旁边的李玲,尴尬的笑了笑。
王素心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无形的刺,慢慢扎进骨子里,水井里的水慢慢回流了,发出一声声干涸的沙哑声,李玲赶紧压了几下。
如果还留在上海的话,如果顶梁柱不被裁员的话,说不定就不用回来了,不必因为租房子而被轻视。
不过好像找不到任何理由对现在的生活抱怨了,因为这个家开始为钱而发愁。
李玲叹了口气,将洗衣水倒掉了。
这个时候,王素心的声音提高了,阴阳怪气道:“玲姐,明天房租可一定给我啊,小妹我手里也缺钱!”
没有被阳光照射到的过道屋阴影之下,许苑默默的看着母亲谦卑的笑着。
也是从这时开始,许苑就逐渐意识到母亲的微妙变化,在当许苑试图和她说话的时候,从她的眼中能感觉到冰冷的视线,她在在用眼神推开许苑的靠近,她不再像以前倾听女儿的心声,不会像赞美许夏那样认可许苑所做的每一件事。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母亲再也不会对自己笑了。
家门前就是不太宽敞的青石巷子,青石砖已经有很多年头了,有些凸起的地方被磨的亮亮的,从墙角延伸过来苔藓随着时间慢慢深。傍晚时候,幽深的巷子会染上暖融融的光晕,夕阳被橙色的余光点燃,交织在一起的有时候是紫色,有时候是红色,是天然的调色盘,这便是这条巷子最初的记忆,也把这临时的居所称之为“家”。
今天是收房租的日子,许苑知道爸爸一定会在家,当许苑走入青石巷子的时候,步伐变慢了,她听到了从过道屋传过来的熟悉争吵声。
“……天天就不能少喝点酒吗?不务正业,你心里还有这个家没!”李玲的咆哮声。
过了好久,一个浑厚的声音漫不经心:“你以为钱这么好赚啊。”
许苑没有回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触即发的气氛。
隔着这条巷子往前走一段路有一座改建的楼房,不知道为什么被停工了,刚来秋谷路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周围零零散散的标识牌,有些废铜烂铁也被剥了个精光,整座楼房已经被掏空,只留下骨架子,政府有关部门是放弃它了吗?还真挺可怜的。
只要不是危楼,总是有呆一段时间的可靠性,许苑想都没想就爬上去了,才三层楼,估计是这片老城区相对视野较好的了,举目可与梧桐大道并肩,看夕阳西下也不会有任何遮挡物。
在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栋两层小洋房的建筑,那一团暖暖的亮光从窗户倾泻出来,他的家总是透亮的,与那潮湿的院子有着鲜明对比。
柏子郁在窗前看书,过了一会赵雨就端上热腾腾的牛奶,然后两人会认真的交谈,末了赵雨宠爱的摸摸儿子的头发,而柏子郁则难为情似的拿开。
每个人的生命都不一样的,有的人如朝阳般绽放惊艳,有的人就是汩汩黑云,翻滚着,挣扎着。
天色渐渐黑了,夕阳逐渐褪去,不知道争吵还有没有继续,如果有许夏在的话,他们应该会停止的。
当屋内的声音转为李玲轻声细语时,许苑也松了口气,她在教许夏题目,不过在当许苑推门的时候,李玲的声音停了下来。
“咦,姐回来了。”许夏扭头张望,许苑看到手边有半杯牛奶,被木板隔成的卧室里传来父亲的打鼾声。
“去哪了!”李玲刻意压制住怒火,紧紧的盯着许苑。
许苑没有说话,径自朝自己房间走去,李玲紧随其后,“啪”的一声把门带上,整个木板房间为之一颤。
两个人站在小房间,立即显得拥挤,许苑见母亲发怒了,一边放下书包一边避开她的视线:“去外面做作业了。”
“家里不能做作业啊,你瞧瞧人家小郁一直拿第一,每天都在家看书学习,你呢?成绩这么差还好意思天天玩,就不能多学学人家吗?”
又是拿他做比较,许苑眉头紧了紧,因为烦躁而不安,语气也开始强硬起来:“我说了不是出去玩,他学习第一管我什么事!”
“还学会顶嘴了!”李玲迅速甩了一巴掌,声音也变得尖锐,“一点都没有当姐姐的样,我怎么教出来你这种小孩,你看看人家小郁,你再看看你!”
许苑从来没有注意到母亲竟然对自己露出这种表情,厌恶、敌视、轻蔑、怨恨。许苑惊恐,原来她一直在压抑自己的痛苦,原来她一直在忍受别人轻视的目光,全部是因自己而起。
终于她承受不住了。
这一巴掌比之前那次更重,脑袋里嗡嗡的全部是母亲的声音,刹那间心脏好像被紧紧扯动了,有什么东西在腐蚀身体的每个细枝末节,痛苦万分,只觉得再呆下去可能就要哭出来,一股酸楚从咽喉冒上来。
许苑冲出房间的时候,李玲的咆哮声还没有停,许夏有些惊慌,朝这边走过来,李玲停顿了下,一边推着许夏一边压低声音:“没你的事,继续做作业。”
终于许苑还是哭了,冲出家门的时候,正巧撞见柏子郁提着购物袋进大门,他察觉到了许苑的异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停下脚步平静的看着她,或许是在为她让路。
而许苑觉得自己狼狈的模样就这样出现在他的眼睛里,自己好像被剖光,赤裸裸展露自己的难堪。
“让开!”许苑咬了咬牙,经过柏子郁的时候许苑故意撞到他的肩膀,借此展现自己的强壮。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自尊吧。。
在许苑看来他的冷漠就是高傲,他充满雾气的双眼就是轻蔑,这是何等讨厌的姿态,好像别人在他的眼中像是路边小草一样不起眼,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喜欢他,为什么自己做任何事都要受到冷眼?
比起王素心明目张胆的嗤之以鼻,柏子郁对任何事情漠不关心的样子更加令人恼怒,只要在他的面前呆着,你就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稍有不慎会将自己弱点暴露出来。
是的,他一定在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