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班的画板已经被撤下,石膏像并列在玻璃橱窗内,他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许苑的方向,似乎在嘲讽她没有及时完成作业一样,许苑恨不得找块布把他们都遮起来,这样就可以心无旁骛的练习水彩画了。
不过,即使缺了几节课,许苑也不用担心跟不上进度,对于水彩画,许苑还是有较强的功底,这要感激中学时候那么拼命得奖的缘故,当然,那是被逼的。
“哇哦,这可看不出是一个好久没上过课的人能做的到的。”王昕可勾着脑袋打量着,根本没注意手指已经染到了颜色。
“嘿嘿,以前学过。”许苑看了看画册,又找出对应的颜料,撕掉封塑,小心翼翼的在调色盘上沾了些,即使心里对这些浪费掉的钱有些可惜,许苑也不会有负罪感,她任性的认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
不经意的一瞥王昕可,几乎已经干瘪的牙膏状颜料并没有被扔掉,凌乱的躺在地上的塑料袋里,调色盘并没有各种各样的鲜明色彩,劣质的颜料好像干了很久,兑着水搅拌时原本的深色也渐渐稀薄,许苑还看到,她画板中宣纸边角都是发黄的,应该是放了很久的缘故。
“昕可?”许苑轻轻凑过去,“颜料没带齐吗?用我的吧,我还有很多。”
王昕可窘迫的笑了笑:“自从新课程开始,我就一直用你的,多不好意思。”
许苑有些埋怨:“朋友之间还不好意思?我爸给我买了好多,加上郁哥给我的,要是用不完过期了怎么办?”许苑调皮的眨眨眼睛,“你必须要帮我,不然我就生气了,看,我脑袋还没好透呢,你可不希望我再住院吧。”
王昕可无奈的笑了笑:“自从出院,你的脾气可真像小孩子。”
“小孩子?”许苑将所有颜料盖好盖子,连同牛皮纸袋一起递给王昕可,她没有注意到王昕可一直在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她,“不会吧,我可不想成为幼稚儿童啊。”
王昕可擦了擦手指染到的颜料,接过牛皮纸袋:“不是说你幼稚,是在说你性格没有以前那么内向了,你好像开始爱开玩笑了。”
许苑没有接话,她盯着王昕可的手指,脸色一变:“昕可,你的手怎么回事?”
她的手没有想象中的纤细,紫色的斑斑点点覆盖在原本白皙的皮肤,指关节地方还有着深深的皲裂,许苑从没有注意到她的手是如此触目惊心,那皲裂的地方还染上水彩颜料,如果仔细清洗的话,不知道伤口要有多疼。
王昕可身子一顿,下意识将袖口往下遮了遮:“你是不知道的,我的手在冬天就会冻裂,隔几个月就会恢复的。”
“已经四月天了,怎么好的这么慢,”许苑拉过王昕可的手,冰凉的触感让许苑心里一揪,“下课我陪你去医务室找点药涂上。”
美术老师正挨个指导学生们画水彩,许苑端直了身子:“冬天也是每天洗衣做饭吗?没有用热水吗?”
王昕可往调色盘放了少许颜料,颜料盒周围不小心染了些,她赶紧找出纸巾仔细擦了擦,然后小心的码在牛皮纸袋里,声音很轻的回答了“恩”字。
许苑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她感到呼吸急促,胸口好像被一股莫大的力量压住了,脑袋也开始隐隐胀痛。
怎么可能会忘记,每次照镜子时,这双眼睛就像是被剥夺了所有星辉,永远掩埋在漆黑之中,它看不到光芒,感受不到温暖,能够做的,就是划过两行温热。就如许苑注视到的,王昕可的眼睛充满着痛苦与悲伤。
“许苑,哪里不舒服吗?”美术老师走过来询问,“你的脸色有些不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许苑做了个深呼吸,努力牵扯下嘴角:“我想把它画完。”
“是吗,不要让自己太辛苦哦。”美术老师在许苑身边驻足一会,又迈着优雅的步伐继续指导其他同学了。
“许苑我挺羡慕你的,”王昕可执起毛笔在宣纸上勾勒线条,轻声说道,“以前你经常说和我一样,其实我知道并不一样的,你爸爸依然关心着你,而我呢,需要什么,他从来不会给我。”
许苑停下笔,茫然的看着她的侧脸。
王昕可苦笑道:“不过我也不需要,他的新家庭已经够他忙活的了,我又何必插一脚,就希望他不要被那个死女人榨干就行了。”
许苑后悔告诉她水粉颜料是谁买的,后悔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你别这样……想。”
两人的家庭境遇是如此相似,但又有些不同,她们彼此受到的伤害,一个是从小就开始,一个是从高中开始,伤口的愈合能力也是不一样的,就好像王昕可手上的冻疮,一直没有涂药膏的话,即使伤口愈合了也会有疤痕存在。
美术老师一边收拾画材一边嚷道:“同学们,今天水彩画在下午放学之前交上来,下课后注意把东西收拾好,颜料和水都清洗干净,要是不小心毁了画没人负责啊。”
“知道啦,老师。”
王昕可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喃喃自语:“呀,时间过的好快,都快放学了。”
“中午还是回家吗?不留下来和我一起去食堂吗?”许苑问她。
“要赶紧回家做饭,不然会被妈……恩,我吃完饭会赶紧到校的。”
还有五分钟下课,王昕可就已经在收拾东西,那张发黄的宣纸被她小心翼翼的收进画夹中,调色盘的颜料并没有被她倒掉,而是放进座位抽屉里,然后就开始盯着墙上的时钟,在等待下课铃声的响起。
每当王昕可提到妈妈时,许苑都会注意到她下意识咬着嘴唇,脑袋也不由自主垂下来,然后就岔开话题,许苑突然想起王昕可对她妈妈的评价:“她真是让我又恨,又心疼。”
许苑的指尖不由自主抚向脖颈的丝巾,耳边回响早上母亲说过的:“早晚温差大,你又不喜欢围毛线的,这个丝巾无论如何都要戴着。”
突然,许苑想笑,她在庆幸,未必求得的东西,竟然会在不经意的意外中受到考验,在那个雨天,上帝给了每个人一次机会,许苑想哭,她在庆幸,幸好没死,她不希望带着恐惧堕入漆黑。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