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黑沉下去,月亮弯弯的好像镰刀一般挂在树上,清风徐来,远处可以听见蝉鸣的声音。
宋暮进去的时候,沈舒正坐在桌边用晚膳。通花软牛肠、光明虾炙、白龙曜、羊油花丝等一众珍馐摆了整整一桌。沈舒手中的银箸在桌上挥舞着,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扫荡着美食。因为吃得急,她双颊微酡,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脸部的轮廓比平常女子要分明一些,和早晨还见过的沈逸重合在一起,完美契合。
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吗…
宋暮站在殿门定定看了一瞬,很快走进来,十分自然地吩咐清吟加了座,并多置备一双碗筷,慢条斯理地用起晚膳。
两人安静地吃着,相对无言的默契。一个内外画回纹清花折口大碗里盛着糖醋鳜鱼,鱼身上淋着香味浓郁的酱汁,色香味俱全。沈舒将筷子伸向糖醋鳜鱼,质地坚硬的筷子碰着的却不是鲜嫩柔软的鱼肉,而是一双同样坚硬的银箸。目光顺着银箸向上看去,赫然是宋暮那清雅俊秀的面庞。
她手下用力,企图夹出来一筷子鱼肉,可对方的银箸坚硬如钢,任她怎么使劲,就是巍然不动。沈舒狠狠瞪了他一眼,收回筷子的途中还不忘夹了荷叶包鸡,暗暗磨着后槽牙,把鸡肉放在嘴中,想象着宋暮的脸,一口咬下去,用力咀嚼。
宋暮被她孩子气的动作逗笑,夹回鱼肉,放在一个干净的白瓷盘中,小心翼翼地剔着鱼刺。即使是在剔刺,他的动作也仍然慢而优雅。颈部弯曲成一个美好的弧度,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处投下一小弧阴影,专注的眸光透过浓密的眼睫,一直照耀到沈舒心上。
良久,他抬起头来,把瓷盘递给沈舒。他的声音是三月的春风,不知吹皱了谁的一池春水:“慢点吃,小心被噎着。”
一直摇曳着的烛光忽然明亮起来,照耀在宋暮的脸上,把每一处都雕琢的巧夺天工。
沈舒故意忽视他如玉的面庞,接过瓷盘,将鱼肉夹入口中。
第一口是浇汁的酸甜,像是打开食欲的钥匙。
第二口是调料的浓郁,是缱绻在味蕾上的馥香。
第三口是鱼肉本身的鲜美,细嫩地从舌尖滑过。
那美好的滋味在嘴里漾啊漾,不知怎么就漾到了心头。
她不由多夹了几口,一会儿便将盘子里的鱼肉扫荡了个干净。
沈舒摸摸肚子,满意地喟叹一声,笑眯眯朝宋暮道:“鱼肉剔的不错,来人,看赏!”
一殿人早就自觉退下,只有清吟还侍奉在不远处,自然没有人上前。
宋暮此刻也吃得差不多了,放下银箸,弯了唇角:“在下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娇妻。不如赏在下一个夫人吧。”
沈舒一本正经地说着:“唔,这样啊。我看着那柔嫔不错。啧啧,那双鸾点翠的步摇戴着,实在够娇,够娇。这样吧,我就大发慈悲,把她赏给你了!”
“怎么,连这点事也要在意吗?”宋暮笑了笑。
沈舒哼哼:“你不是要娇妻吗?我在满足你的愿望啊!”
“舒儿,听说你今天在昭阳殿上,舌灿莲花啊。”他很识时务地扯开这个话题,“斤斤计较,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沈舒仰脸看他,认真地说:“因为我在吃醋啊。”
她用漫不经心地语调开着玩笑,缓缓道出那个最疑似真相的可能。
宋暮摸着下巴:“这样啊……”
沈舒继续刚才的话,不给宋暮说下去的机会:“柔嫔头上那步摇可漂亮了,我可是狠狠吃了一把那金步摇的醋。”
她想起柔嫔腹中的孩子,复杂的情愫涌上心头。
不过那女人啊,怀着孩子也不收敛一点,那样招摇过市,很容易激地旁人出手陷害啊……
只是鲁莽无知吗?
有什么大胆的想法飞快从她脑中闪过,其惊世骇俗令她不得不停止思绪向下蔓延。
或许只是激动而导致的一时得意吧。
“唉,我都那么穷了,还要赏你赏钱,可真是不容易啊。”她玩笑一般地感叹着,“看来只有把你卖掉,才能解我囊中羞涩。”
他配合地调笑着:“这位夫人既然囊中羞涩,不如委身于在下?在下可是有万贯家财在身。”
沈舒跳过那促狭的前半句,星星眼道:“万贯家财都给我吗?”
这话落在宋暮耳中,软软糯糯的,复苏了心底的柔软。
“是,都给你。步步生莲,金屋玉殿,你要什么,我都予你。就连身家性命,也愿予你。”他的声音飘渺地荡到沈舒耳中,似幻似真。
沈舒按捺住心跳,提醒自己不要沉沦在虚妄中。眼前是不属于自己的、无时无刻都清明果断的一国之主。
“那可就说定了,不许反悔。”她打着哈哈跳过,“不早了,你还不回去吗?”
宋暮从刚刚的深情一片恢复过来,睨着沈舒,把她从头至尾打量了好几遍,笑得很是无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一点就着。在下觉得这四句话说的甚好,舒儿觉得如何呢?”
沈舒脸红了红,佯装着镇定:“嗯,不错,我看你今晚去劈柴就不错,还算你有点用。”
“在下的用处可不止这些啊——”宋暮把尾音拖得很长,暧昧不明。
“那就多劈点柴,我明早检查。”她答得干脆利索,起身欲回内室。
宋暮的声音悠悠响起:“这远有月明星稀,近有月貌花容,若不月下花前一场,只是一味睡觉,舒儿不觉得太可惜了吗?”说着还轻轻摇头,一副极其惋惜的模样。
看样子,他还真有做点不用睡觉的事情的想法。
“早睡早起身体好。”
“饭后适量运动有助于消化。”沈舒的话很快被宋暮的歪理驳回。
沈舒无奈地看着宋暮。她怎么觉得,宋暮最近越来越无耻了呢?
咳咳,一定是错觉。
宋暮从抽风状态跳出,用干净的白手帕拭了手起身:“我回去了,你早点睡,注意身体。”
说完转身离去,只留下淡淡的冷香在殿中浮动。
沈舒看着他的背影,有莫名的失落感。
宋暮走至殿外,吩咐候在外面的安念:“回去。”不知是不是走得急了,喘息微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