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乐声奏到了高潮,舞姬们如潮水般像两边散去,只余一人亭亭立在中央。
那美人随着激越的乐声将柔软的身段急速旋转着,弯曲着,翻折着,宽大的衣袖舒展开,像展翅欲飞的蝶。
一曲舞罢,香汗淋漓。
美人身姿楚楚,从一旁案上取了酒壶酒盏,斟满一杯,搁下酒壶,款款向前走去,衣袂飘然。
殿中人并不诧异美人的行径。哪年宫宴上没有几个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人?悉数把目光看向了宋暮。
没有人注意到丽妃那抹混杂了怨恨、阴险、与得意的笑容。
“沈舒啊,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她的目光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毒蛇,一旦黏上了,就再也挣脱不开。
美人在众人的注视下依旧仪态大方,轻移着莲步,却是走到了沈舒面前。
沈舒本来也是看热闹的一员,见自己看的热闹走到了自己面前,有些诧异。
目光触及美人的面庞,恰是宴前没有露面的董贵人。
没等沈舒多想,董贵人已经举起酒盏,娇娇柔柔地开了口:“前段时间对贵妃娘娘多有得罪,妾实在过意不去。今日还请娘娘受下妾这一杯敬酒,往事便当作过眼云烟吧。”
说这话时她眸光闪烁,极期待的模样。
一干人都在旁边看着,沈舒也不好拒绝,只得接过酒盏,掩袖一饮而尽。想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也不知道董贵人用得是什么香料,香的过了分,反而刺鼻了。
董贵人站在那里等着沈舒喝完,才转身走到宋暮座前,屈膝行礼:“妾冒冒然登殿献舞,如有不合礼矩之处,还请陛下责罚。”
沈舒皱了皱眉,即使隔着五六步的距离,她身上的香气仍十分明显。
宋暮语气平平:“无事,你舞的很好,赏。”
他思索片刻,对小太监吩咐:“刚刚酿酒的赵贵人,也赏。”
董贵人道了声谢,转身退下。那浓浓的香气便也随着她的离去而逐渐变淡直至消失。
沈舒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正好这时上了一道香焖羊肉,宋暮看出沈舒的不自在,夹了小半碗羊肉让侍儿递过去。
他那体贴的样子是如何让丽妃眼中妒火更盛的暂且不提,反正沈舒接过碗的时候,心里是无限甜蜜的。
沈舒夹了一筷子羊肉放进嘴里,调料的浓厚气味跳跃在舌尖,和肉质本身的鲜嫩混合在一起,香掉了舌头。
她抬眸,对着宋暮粲然一笑。
宋暮也跟着弯起嘴角轻笑。
丽妃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羊肉膻味重,吃多了嘴里怕是不好受。贵妃不如尝尝这酒酿圆子羹,酒酿味浓甜润,圆子甜糯,实在不错。”
沈舒奇怪的看了眼丽妃,后者笑盈盈的,十分真诚的模样。她半垂下眼帘,拿起旁边刚上的一碗酒酿圆子羹,用银匙舀了一小口,清甜香糯的气息盈满口腔。
她抬眼笑笑:“多谢妹妹好意了。”
“这怎么敢当,妾还没好好谢谢姐姐帮妾取的封号。”丽妃掩唇轻笑,“姐姐给的封号,妾可是打心眼里喜欢。”
“妹妹可是谢错了人,这封号可是陛下给取的呢。”说着,沈舒用促狭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
宋暮不动声色地接过话题:“丽妃的确姿容秀丽。”
姿容秀丽,也只不过是姿容秀丽罢了。
一旁的徐妃也跟着凑热闹,笑得带了几分讥讽,朝丽妃说道:“姐姐好姿色,人过了双十看着却像十六七的小姑娘,妹妹正想跟姐姐讨教保养之法呢。”她特意在“双十”两字上下了重音。
徐妃今年不过十七,正是千娇百媚的年纪,却跟长了她三岁的丽妃“讨教”保养之法,还特意点出了她的年纪,嘲弄之意溢于言表。
丽妃被这样一番嘲讽却也不恼,轻笑着回过去:“妹妹这是哪里的话。依本宫看啊,妹妹才是正当年少,嫩的像朵花儿一样。”
你自是年少骄矜,我不把你的话放在心上。若真和你斤斤计较了,反而平白无故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说完,她也不在去看徐妃,转而轻声和沈舒交谈了几句,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
突然,她惊呼一声:“娘娘,你的脸…”言语间像受了惊吓一般,尾音有些颤。
她这声音不可谓不小,引的不少人向这边看来。
酒过三巡,原本殿中人都染了几分醉意,却一下子被这突生的变故浇醒。
人们也顾不上位分尊卑,全都把目光投到沈舒脸上。只见沈舒的如花娇颜此刻爬满了红色的疹子,恨是骇人。
下面顿时吵闹起来,议论纷纷。
宋暮脸色沉下去,对一旁的侍儿吩咐:“珍贵妃身体不适,先移去偏殿休息。宣太医。”
沈舒知道自己这是中招了,可是…对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动了手脚呢?她一连作出几种假设,都被自己否决,只好由侍儿扶着去了偏殿。
只是身体不适吗……她现在倒是很期待待会儿太医诊断下来后宋暮脸上的表情了。
没人注意到,丽妃的目光阴冷如毒舌吐信。
宋暮按着眉心,眸中有担忧和焦虑。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一个鬓角霜白的太医气喘吁吁抱着医箱小跑进来。
“到底怎么了?”宋暮急切地问。
太医调匀气息,声音颤巍巍的:“娘娘的症状看着像是…天花。”
满殿愕然。
宋暮狠皱着眉头:“怎么可能?太医你可要看仔细了…”
太医有些迟疑地答道:“娘娘脉像虚弱,也是容易病气入体…”
一言二语间,已然定了沈舒的病情。
“既然这样,还望陛下尽快处理。天花这病可是会传染的。“开口的是定国公。他和沈舒的家族是十几年的政敌。此刻来落井下石,一点也不奇怪。
宋暮缄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贵妃沈氏,身体有恙,暂且现在昭阳殿里好好调养吧。”
他话说的很慢,一字一顿,似是不忍。
“这宴会,就先散了吧。”他拂了拂衣袍,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