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穿得华贵。衣服是不知名的料子,不用摸,远远的就看见阳光反射出的光斑。布料上用银线绣着云锦纹,密密匝匝得让这衣服穿在身上,像穿着一层云。
这是个富豪!不用别的,就这身衣服扒下来,足够三人下半辈子回村里欺女霸女去了。只是这人躺的不是地方,在猪笼河河岸,半截身子还在河水里;躺的也不是时候,正是石桥断掉的时候。
传说归传说,没事儿的时候只是传说,人口中的谈资罢了。真出事了,要还把传说不当回事,那就是一棒槌。这是仙神显圣的世界,谁知道是不是哪位仙人过路要将恶龙除去,或者是哪位妖怪过路要将恶龙解救?
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他这些凡夫俗子能抵抗的。
“快走吧,别管他。”陈二三低着头,目不旁氏,拉拉王顺衣服,又拉拉马钰衣服。
马钰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见陈二三的模样,便也低眉顺眼的绕过去了。石桥断了,得再找一座桥或者摆渡的。眼见着天色已到了晌午,得快些动作,否则赶不上关城门。哪有时间去解救这素不相识的人?
王顺别着劲,见陈二三和马钰都绕过去了,不由一挑眉,仰着鼻孔:“咱要把这人救了。你敢么?你干么?”
马钰哪跟他一般见识,摇头说:“不敢不敢,您请您请。”
王顺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说是这么说,要说去救人他心里也犯怵。猪笼河上石锁桥,桥断人现。这人是人是妖?若是人,救了自然也就救了,不求知恩图报,至少今后若有了困难有个帮衬。若是妖,说不得会恩将仇报,反而坏了自己性命。
他本想着激一下马钰,没想到马钰老奸巨猾,不上当,就把自己给套进去了。要说放弃,更是不能,他丢不起脸。
王顺梗着脖子:“我去救他。”他提肩掣肘,脚尖走路,每一步都要迈出去都要敲一下地面,看看那人反应,然后再卖出去。他不像走在平地上,更像是走在铺满地雷的悬崖边。
走了半天,还没走到一半,突然那人哼了一声,浑身一颤:“救__命__”。
王顺一个激灵,几步跑回来,见鬼一样看着那人:“他,他还活着。”
“废话!还不救人?”马钰窜出去,心里不停地骂自己多管闲事。
要是不管不顾就这么走了,也就走了,可现在他还活着,绝不能见死不救。他不清楚仙人有什么手段,但想来一路必然有仙人关注,考察众人品性。之前不救,可以说是行事谨慎。现在若是不救,那是见死不救,品性就得大打折扣。
几步窜到那人跟前,他见这人果然醒了,脸面因为疼痛,抽搐成了一团。他摸那人颈动脉,入手光滑。一男人皮肤保养得这么好,真是变态。一边感慨,一边感应脉搏__感应不到?
见那人疼得哼哼,脸面扭曲,明明活着。兴许是摸的位置不对?他干脆整个手掌包裹住脖子,感应了一会儿。
渐渐地,冷汗刷刷的流,他竟还是感应不到脉搏。这人明明疼得哼哼,听上去气息还挺足,怎么没脉搏?莫非大白天的也撞鬼了么?现在转头就走也晚了,说不得这人记住了他的模样,等好了要治他见死不救之罪。
“兄台,能听见么?”他凑他耳朵边,想着怎么着先交流交流,搞明白他是什么东西,是善是恶才是。
那人只是哼哼,没什么反应。这是疼迷糊了么?
见陈二三和王顺探头看,他气不打一处来:“去砍两根树枝来,要一人多长,粗一点的。”
陈二三“哎”了一声,便去找了。
王顺没走。之前这人不知生死,他为了跟马钰赌气想去救人。但现在这人活着,他可不想救了:“你真要救他?这人衣着华贵,估计不是凡人,又躺在河里,想来是遭遇不测。若是救了,恐怕会吃上官司。”
马钰说:“这有什么办法?之前不知生死,离开也就离开了。现在既然确定他还活着,怎能见死不救?”
“你倒是救死扶伤,”王顺冷笑,指着周围:“你不看周围环境么?这里周围连个村子也没有。猪龙河上也不是商道,不接大城。这人从哪来的?莫不是妖怪?”
马钰心说,我自然知道,更比你清楚,我也想一走了之,这不怕么?“人也好,妖怪也好,有什么区别。既然人该救,妖怪自然也该救。”
这话一出口,他觉得那人看了他一眼。但他去看时,见那人闭着眼睛,仍是疼得抽搐。兴许是错觉。
“哼,歪理邪说。仙人都说降妖除魔,你要有这心思,我看这一趟是白走,绝对不会入仙人的眼。”王顺仰着头笑看着他。
这时陈二三拎着两根树枝回来了。招呼陈二三把一人多长的树枝并列放着,又扒了那人华贵的外衣,铺在树枝上,再用麻绳将树枝和外衣扎实,撑开,一个简单的担架就做成了。
“来,把他抬上去。”马钰招呼陈二三把那人放到担架上,然后一人前一人后,将他抬起来。这人穿得虽然华贵,却不如同富人一样痴肥,甚至比一般人都还要瘦弱一些。马钰两人都是干多了农活的,这点分量更是不放在心上。
“怎么样,沉么?”马钰问后面的陈二三。
“我这儿体格你还不知道?不沉。”陈二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那好,咱上路咯。”刚迈步,胳膊被王顺抓住,马钰见王顺像看一疯子一样看着他。
“你想把这人抬哪去?”王顺问。
“自然是县城。”马钰说:“总不能把他放这儿不管吧。到县城,请大夫看看,将他治好了,功德无量。”
“功德无量?”王顺嗤笑:“恐怕是麻烦不断吧。你知道他是谁?知道他受了什么伤?知道他有没有敌人?知道他敌人会不会迁怒你?别的不说,你抬着他进得去城么?”
这王顺虽然是个白眼狼,本性倒也不坏,还知道提醒他。马钰边走边笑说:“救人哪用想这么多?困难再多,到时再说。”
此去县城近两个时辰,哪怕揣一篮鸡蛋一路走下来也受不了,何况是个人?走了没半个时辰,两人已经汗如雨下了。
担架上的人,刚开始还哼哼,现在像死过去一样,一点动静也没有。三人生怕他死了,那个不吉利。探探鼻息,还有气儿,才放心了。
“我不行了!”陈二三示意停下休息一会儿。此时已是过午,大太阳照得人身上疼。汗水像被当头浇的一盆水似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渐渐有一道道白。
马钰见陈二三脸色不好看,都快翻白眼了,连忙示意休息,又给他喝水,用湿布擦身体。一通忙活下来,他才重新活过来。
“这不行,”陈二三用衣襟扇着风:“还没到县城,咱就得死过去。”转眼看到担架上趴着的人,气儿更不顺:“嘿,大热天的穿这么多,也没热死他。”
马钰心说,且着热都不见得把他热着。
“都走了快半个时辰了,总不能把他扔半道上吧。”马钰也挺后悔,之前欠考量了,没想到这么累:“要不到前面村子就放下他吧。”
“村里又没大夫,放下他跟放在野外有什么区别?”王顺一边冷笑。
“你有办法?”
“没有。”王顺一脸蔑视和不屑:“不过我可以帮忙。”
马钰心说,一爷们傲娇个什么:“那真太好了!”
三人轮番抬担架,速度不仅快,谁都有充足的时间休息,一路来到县城,日头已经偏西了,再晚一会儿就得关城门了。
“呦,几位差爷这是……”刚近城门,俩差役拦下了一行人。这可不多见,县城毕竟只是县城,往常只要城门大开就能随便进出的:“除了什么事?”
“嘿别提了,出了大事了!”差役一边搜身,嘴里嘚嘚说个不停:“临县发生了叛乱,有叛军头目趁乱逃到咱这来了,这不正严查了么。你说这人逃哪不行,非逃咱这儿。搁以前我现在在好再来喝酒了。这谁?”他指着担架上的人。
“路上捡的,好像是受了伤了,这不要进城给他看看大夫去么。”马钰说话间给俩差役几十文钱。
差役颠了颠:“不是兄弟我不通融,实在是上面查得紧。你这儿突然抬个伤病号进来,这要是叛军,咱人微言轻,可担待不起。”说话间拿出一幅画像。
画像白纸黑字写着“叛军头目胡德,北海郡全郡通缉”的字样,之后是画像,面白无须、丹凤眼,一眼就能看出跟担架上的不是一个人。
差役看看画像,又看看担架上的人,笑说:“你看,”他指着几处:“这里分明有易容的迹象,看来是正主无疑了。兄弟我难办啊,你们窝藏叛军,闹不好是得砍头的。”
事情到这儿,傻子都看出俩差役要啥了。陈二三低眉顺眼,磕头陪笑。王顺却是看不惯:“好大的胆,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敢敲诈!你们难道不认识我么?”
干这事,讲究心照不宣,你要挑明了就是不讲究,就是要翻脸。差役脸色不好看了:“是王少爷,您经常来兄弟们自然认得。只是认得归认得,可你竟然敢包庇叛军,兄弟们也只能对不住了。上!”说着就要动粗。
“慢着!”马钰笑迎上去:“差爷息怒,我兄弟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跟咱小孩子一般见识,”说着摸出一碎银子:“您看现在时候不早了,差爷忙了一天,想必也累了,不如再看看?看真着了?这点碎银子,就当送给差爷的茶钱了。”
俩差役眼前一亮,寻思这是条大鱼啊。要搁在往常,像这种大鱼必然是要伺候好了。做生意嘛,讲究细水长流。可现在不一样,临县有叛军了。那可不是江洋大盗,是叛军!江洋大盗来了,还有活命的可能。叛军来了,像咱这种小兵,就是炮灰的命。
这时候哪还考虑什么细水长流,捞够了钱卷铺盖滚蛋是正经。
“大胆!你敢贿赂朝廷!来人啊,拿下!”这声大喝,所有差役都是一震,接着便如同饿虎一样扑了上去。大家都是同僚,彼此心知肚明。将这些人拿住,先关私牢里捞足了好处,再带给上官。上官安个反叛的罪名。这样下面拿钱,上面拿功,皆大欢喜。
三人一看,都慌了,却在此时,担架上那人睁开眼睛,坐起来:“你们想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