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竟扯到他身上来了,马钰不高兴。原本就是觉得修仙太危险才拒绝了那撮烟的招揽。怎么着?族老觉得王顺判出村子不算是自己人了,打算找他来顶缸?可为什么啊?
老刘头以眼神示意稍安勿躁,待会儿再说,便转而看着王顺。
王顺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地位举足轻重,一言一行莫不是关系着未来,觉得自己成了参天巨人,什么族老,什么家人,什么村民通通都要仰视于他。
“好!”他答应了。区区屁孩而已,怎比得上我?看我分分钟折服他,让他成为我的跟班。王顺对自己很有信心,对老爹眼中的愤怒和羞愧视而不见。
“好,既然王家已经不是咱村子人,那就不用祭祖了。”老刘头招呼说:“大家都各回各家吧,”对失魂落魄要走的王富盛说:“记得回头把祖宅里的祖宗牌位拿了。”
王富盛点头,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心酸。王顺对三位族老鞠躬说:“那小子也告辞了。”族老们懒得搭理。今儿回巴掌打得啪啪响,族老们不跟他一般见识,不等于没脾气。
等人都走了,原本离开的马钰又转回来:“三位族老,你们是咋想的?”马钰自然不能说我比你们知道仙人是怎么回事,对于那劳什子真是够够的了。不能说,要说了不好交代:“天门山不是说得一千两百里么,去一趟这地就得慌了。”
天大地大,种地最大。仙人什么的,都不如他一亩三分地里的粮食重要。
法老瞿老看了他一眼,不管,回房去了。这是刘老的决定,是刘老的管辖,他们懒得管。
马钰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看向老刘头。
老刘头笑说:“怎么样?我就说会有仙人的。这回信了罢。”
马钰知自家出路终归是老头说了算,笑脸凑上去又是捶肩又是捏脚:“信了信了,但您非要让我走上一千两百里去见识见识,不必了吧。”
老刘享受着马钰的服务,口中丝毫没有妥协:“要的,要的。这可是你找到自家父母的机会。”
“父母?”马钰一愣,这是多么操蛋的剧情:“您是说我那身世?”他冷笑说:“仍木盆里顺水飘肯定有,但父母是仙人这么离奇的事,您信么?”
老刘头手指戳他额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有父母不心疼自家孩子的?他们把你扔了,那肯定是有天大的难处。以前是没机会,咱在村里种好地,娶个婆娘也就是了。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仙人下来收弟子,你不去一趟就不合适了。”
“没用,”马钰摇头:“仙人又不都在天门山,哪能轻易碰到?何况就是碰到了,我也不认。据说仙人讲究太上忘情,他要万一为了忘情把我斩杀了,我找谁说理去?”
“不能够,”老刘头眼角直跳,他已经有些没耐心了:“虎毒不食子那。你得去,去了,无论他认不认你,都了了个念想。要是错过这一出,以后年岁长了,后悔莫及。”
“不去!”
“你这小兔崽子!还治不了你了!”老刘头身后抽出藤条,啪啪抽得空气响:“去不去!”
“去!”
你一小兔崽子,我还治不了你。老刘头拍拍他头以示嘉奖,背着手回屋去了。
转过天来,东方天边刚有一片鱼肚白,马钰整理了包袱,锁上房门,朝祖宅走去。祖宅前,三位族老正等着,旁边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酒坛。坛中美酒离着老远就能闻到。
这是村中的习俗。有出远门的,便在祖宅前喝上三碗酒。三碗酒有说到。一碗酒敬祖宗,愿祖宗保佑家人安康。二碗酒敬神灵,愿过往神灵保佑出行人事事遂心。三碗酒敬自己,三十年陈酿美酒,出门在外可没有这么好的酒可喝。
据说这本是军中的规矩。村子的祖先觉得这法子合适,而且有莫名的气场,便跟着学了。刚开始只是学,时间长了便成了当地的风俗。
“呦,你来得倒快。”老刘头笑着招呼。他是第一个来的。
“我这儿一夜没睡呢。”马钰站在一边,眯眼假寐。今儿得走不短的路,趁着这会功夫得积蓄力气。
过不一会儿,王顺来了,鼻孔朝前,眼珠子朝天,迈着八字。马钰看了眼,直咂摸嘴,这走法他也不嫌累。
“还不走么?”总算他还有点礼数,没拿鼻孔去看族老。只是听语气中质问的意思,三位族老还是皱眉。三人相互看看,眼神交流后都觉得剔除王家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人还没到齐。”老刘头眯着眼,不喜看他。
又过了有一会儿,便听见有跑步声远远传来,听得特敦实,每一步都砸在地上的样子。马钰眼看着快睡着了,被这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惊醒,打眼一看,见狗剩子背着比他还高了一头包袱,正一步一个脚印的跑过来。
这得多沉的包袱!这得多大的力气!
马钰一阵叹息:“族老,你不解释一下么?”
老刘头说:“解释什么?你该知道,陈二三一家本来就是王家的下人,世代都是。”
他自然知道。可话虽如此,让一十五六岁的孩子出趟一千两百里的远门,王家也太心狠了些。
“没事。马哥。”狗剩子见他蹙眉不喜,开口劝说:“这一趟可不白走,能见到仙门,能碰到仙人。要是运气好,我说不定能被仙人收为弟子,也成仙人!”
马钰想说:兄弟,你评书话本看多了。但想想狗剩子世代为下人,有个理想也不容易,便不再打击他积极性了。
却在此时,王顺冷哼一声:“陈狗剩,你这是想瞎了心了。”
一拳砸在刚刚萌芽的名为理想的幼苗上,马钰似乎看见狗剩子凭空矮了一截:“哎哎,少爷说的对,是小的想差了。我这身份,仙人怎么可能看上我呢,就是看上,咱也是少爷的下人,听少爷的话。”
王顺傲娇点头:“不错!”
马钰皱眉,想说什么挺挺狗剩子,张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心底暗暗叹息。
见有些冷场,且天色也不早了,老刘头拿出四个粗瓷大碗,拍开酒坛封泥倒上满满一碗酒。酒液碧绿,三十年陈酿,不喝酒的想尝尝,喝酒的得把魂都勾去了。
老刘头倒满一碗,又剩下三碗只倒一分:“天色不早了,你们该上路了。”他说着将三碗未倒满的酒递给三人,一口干了。三人见老刘头干了,也跟着干了。酒液入喉,醇香凛冽,接着便觉得有一团火从内里烧上来,烧得脸热。
“咱也不知道天门山在啥地方,往常去县城时候也没见旁人提起,想来咱县太偏僻,没人知道路。你们先别急着往南,先到县城打听了去省城的路。到了省城在打听清楚天门山在哪,怎么走。一千两百里地呐,要是走差了,迷路还是小事儿,要是耽误了仙人的日期,不能成仙,得冤死个人!”
他给马钰巴掌大小的布包。马钰打开一看,是写散碎银子铜钱。“这是十两银子。咱村子穷啊,昨儿大家连夜凑合凑合也才十两。这点钱是肯定走不到天门山啊,只能你们半路上想办法了。”
他神情转而严厉:“可得记住了!路上不论穷成什么样,都不能去偷去抢。做人那,得有底线。记住了没有?”
三人不敢怠慢,都一一应是。
见老刘头没有交代的了,马钰跟狗剩子就要上路,王顺红着脸,指着布包质问老刘头:“你应该给我!”
老刘头冷笑:“我怎么做,还轮不到你这小屁孩置喙。何况,想必你爹早就给了你很多银子了,用得着到我这儿要银子。”
王顺大怒:“大胆!你敢对仙人无礼?!”
老刘头抽出藤条,照王顺头上就是一阵狂打。老刘头看起来苍老,手上可有的是劲儿,身体倍儿好,耕一上午田脸不红气不喘,比得上壮年小伙儿。
一条藤条挥舞得“嗖嗖”响,打在王顺身上噼啪嘎嘣脆,嘴里骂骂咧咧:“我让你仙人!仙人!你现在是个屁的仙人!还敢说仙人!我让你说是仙人!仙人!仙人!你敢再说,我这就让你成仙!还说不说了!”
王顺抱头鼠窜四处躲避,但老刘头步子又长又快,手中藤条像长了眼睛一样,任他施展了千般手段,也无济于事。每抽一下,就是一声惨叫,几下下来,王顺已经哭惨了。
听见老刘头质问,王顺连忙抱头蹲成个鹌鹑,闷闷的声音带着哭腔传来:“不敢了!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滚吧。”老刘头收了藤条:“我还治不了你了!”
一边围观的马钰狗剩子心有余悸的对视一眼,酒意立马去了三分。虽说是王顺自己作死,可老刘头狂暴的模样,兴许是平常老好人样的关系,更加让人心生恐惧。
“哦对了,”老刘头想起了什么,冲马钰说:“出门在外,别在狗剩子狗剩子的称呼人家,得叫大名,陈二三!”
携鞭笞王顺的余威,马钰大气也不敢喘,忙不得地点头答应。
见老刘头走了,他们连忙把做鸵鸟的王顺拔出来。老刘头下手极有分寸,下手又狠有准,藤条打下去疼得嗷嗷叫,可实际上王顺身上连淤青都没有,衣服都没破。当然,也有可能是,王顺他单纯的怕疼。
“少爷,您没事吧。”陈二三扶着自己少爷。
“我这儿像没事的么?”王顺瞪他一眼,卷起之前因为追逐掉落的包袱:“走吧,出发!等我入了仙门,成了仙人,必然要讨回来!”
马钰就只当他失心疯了。还讨回来?你以为自己是主角?
到县城得近一天的路,好在三人都没少去,驾轻就熟。一路上队伍有些沉默,马钰和陈二三只聊了几句。王顺则离着两人有几步远,一副特立独行的模样。陈二三一边要伺候自家少爷,一边又觉得冷落了马钰也不好,左右纠结着。
如此沉闷诡异尴尬又纠结的走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猪龙河。过了猪龙河,路程就过了一半,再一个多时辰就能到县城了。
猪龙河上有座简陋的石桥,被弄成锁的样子。传说猪龙河中被仙人封印了一条孽龙,为防止孽龙挣脱,仙人以仙法筑成一座石桥。石桥成锁形,用以锁住孽龙。
传说人尽皆知,不过大家都当神话传说来看。什么孽龙,什么石桥锁孽龙,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可现在站在猪笼河边的三人不淡定了,因为石桥锁孽龙的那座石桥,断了。桥下的河床上,趴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