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带殿外喧嚣声止,才在侍姆隐搀扶之下款款步出寝殿。
斗家诸将见状连忙跪倒施礼,姮轻颌首,乃使寺人将其带至囚禁太傅之所。
之后这才翩翩然行至子元身畔。子元早已死去多时浑身僵硬,身形却是不倒,犹怀抱剑跪于青石地面之上,双目圆睁,似有所不甘。
记得那一日,子元贸然将自己打横抱起,任凭自己如何挣扎也不肯放手,直接将自己安置于床榻之上,之后竟是翻身平躺于自己身侧。
姮当即大惊,苦于被其压制无法动弹,当即乃怒道:“令尹可是要强迫哀家!”
不料子元竟是长叹一声,苦笑出声,道:“嫂嫂以为吾不敢?吾若是早肯,也不至于自苦这多年来。”
姮便是一怔。
子元这时又道:“嫂嫂可知,自从当年初见嫂嫂,弟便为嫂嫂折服,当即惊为天人。只恨当年弟未能随兄长至息,若是,嫂嫂也不必独守空房近十年。”
姮听罢嗤笑一声,开口骂道:“无耻!”
子元乃笑,道:“吾自知无耻,若非无耻,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吾即来此处,便未曾想过能活着出去。人常到楚子元风流俊美,却无人知晓吾今生惟一倾慕之人便是嫂嫂。如若能得嫂嫂一日眷顾,便是死而无憾。”
姮乃怒道:“汝乃令尹,又是文王之弟,如此这般如何对得起先王!”
“嫂嫂以为弟不知?日后吾将入地狱,黄泉之中能与吾兄相见,亦无颜面。然,即便如此,吾亦是无悔。人生一世不过短短数十载,能得一真心所爱之人何其幸运,若能再得心上人眷顾,则此生足矣!”
姮听闻当即哑言,半晌才道:“汝,汝这又何必……,汝当知吾乃不祥之人……”
“何谓祥,何谓不祥?”子元反问道,“吾今生只图能活得畅快。”说罢竟是伸手遮于姮双眸之上,温柔道:“睡罢,莫要再言。”
姮惊恐,不敢再出声。
半晌才听得子元小声讷讷道:“汝若不愿,我绝不强迫。”
子元说到做到,这三日虽是居于宫中,却并未作任何僭越之事,反倒更是恭敬有嘉,每日只是陪伴其左右,脉脉含情。
而如今,先前还面如冠玉之俊朗男子已是面容灰败,浑身死气。
姮缓缓蹲下,手轻轻抚于其眼帘之上,慢慢将其双目闭合,缓缓道:“汝这般又是何必,可是值得?”
耳畔夜风吹过,似是有人满含柔情轻声呢喃,“嫂嫂,嫂嫂……”
楚王得以一举而诛令尹子元,心中大喜。次日蚤朝,众臣下朝拜之时除斗家人,尚无人知子元之事。楚王尊斗廉上座,之后面露威严之色,高立于殿堂之上,高声道:“上!”
楚王话音刚落,一队携器械甲士一拥而入,顷刻间便将诸大臣压制于殿上,竟是令人措手不及,毫无思虑之余地。
楚王睥睨殿上被押之人,皆乃平日追随令尹子元之徒,乃道:“令尹子元作下犯上,图谋颠覆国之根本,十恶不赦!乃夺去令尹之职,废为庶人。如今子元服罪,尔等追随于其后为虎作伥,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当即下令将诸臣收于监内。之后又令人灭子元之家,榜子元罪状于通衢。
家不可一日无长,国不可一日无君,君臣不可一日无令尹以查。如今子元既殁,当务之急乃是另立一人为令尹。楚王之前早已思量,诛子元斗家功不可没,而斗家又以斗廉为尊长。斗廉此人赤胆忠心,乃为先文王当年托孤之人。故而当即乃于殿上尊斗廉为令尹。却不曾料得……
斗廉当即双膝跪倒于殿堂之上,拜谢道:“大王厚爱,臣不敢受!”
楚王大惊,欲将其搀扶,问:“为何?”
斗廉拒不肯立,而面有凄苦之色道:“昔日先文王时,曾将幼主托付于臣,臣无能,乃令幼主枉死。之后大王继位,子元独断专权,臣亦是无能为力。即便之前子元妄图霸占楚宫,臣非但不能将其绳之于法,反而被其所擒,乃是无颜以见国人。如此无用之人安敢担负令尹之重任哉!”
楚王听罢半晌无言。斗廉所言确凿,只是除去此人,一时之间竟是不知何人当担此任。
斗廉见楚王不言,乃又进言,苦口婆心道:“如今天下能与楚为敌者,惟齐也。齐有管仲,立功安邦,国富而兵强。臣有自知之明,才不及管仲远矣。而大王若欲改楚之现状,而与中原抗衡,继承先王之遗愿,非大夫斗谷于菟不可!大王三思!“
沉思许久之后楚王才缓缓道:“孤念太傅年长,令尹操劳,不忍再见太傅为国事夜不能寐。只是,太傅当告知于孤,令尹之职何人能为。”
斗廉此时方才展颜,抬头拱手道:“大王,依臣之所见惟有当年国老之子,大夫斗谷于菟可堪此大任。”
楚王当即目光如炬直朝斗谷于菟看去。只见其面色如常,并无半分欣喜之色,亦无半分惶恐,不由得暗自称奇。
于是,楚王乃高声道:“今日太傅举荐大夫斗谷于菟为吾国之令尹,诸大夫可是有何意见乎?”
殿上众人闻罢当即跪倒在地,齐声保奏道:“大王明鉴,斗大夫甚善,堪当此职。”
斗谷于菟亦是跪倒于殿上,拱手,不言。
楚王乃笑道:“善!便令大夫斗谷于菟为楚之令尹。”之后又因斗御疆诛子元有功,而令其为司马。
朝罢归宫,楚王特意至太夫人处,将此事告知其母。
姮听罢笑而颌首赞道:“吾王此举甚善。”
楚王一愣,问道:“母亲可是有何事,为儿所不知?”
姮又笑,告知其道:“昔日汝君父在世时曾于母言,国老斗伯比之子斗谷于菟出生而奇,日后必当成就大事!”
楚王愈发觉得新奇有趣。
于是在其央求之下,姮婉婉道来……
当年楚子若敖娶郧子之女,郧女有孕,若敖卒。因郧女不过若敖之妾,故而郧女生子斗伯比,之后返回郧国。斗伯比亦随其母,居于郧国。
时郧子乃为郧女之兄,故而郧女时常携其子往来于郧宫中,郧夫人爱之如子。时郧夫人有女,年幼,常追随于斗伯比身后,斗伯比不甚其烦。
日后斗伯比年长,游学在外,终年不得归,更无空隙至郧宫。后学成而归,当年稚子已是翩翩俊朗少年郎。因其俊美,引众少女芳心暗许。
郧女时隔多年方见子归,大喜,乃与之一道拜会郧子。郧子并郧夫人大喜过望。时郧夫人身边亭亭玉立一妙龄少女,美貌如花,双眸顾盼生情。斗伯比并非好女色之徒,那日不知为何一见此女心神激荡,竟是再不能忘怀。
之后方知此女乃是郧之女,当年自己甚烦之小儿,当即失笑。
至此,乃常于其母至郧夫人处,以便能与表妹相见。其不知,他虽早将小表妹忘却,小表妹却一直对之有情,如今再得以相见,欣喜若狂。两人之情遂日渐亲厚,不知何时乃成私情。
时斗伯比虽未曾娶妻,身边早已有妾,通晓男女之事。故而两相****之时,或许月色迷蒙令人情难自禁,故而斗伯比与其表妹终成人伦之事。
事后两人情难自禁,乃立白首之盟,之后更是时常借机私下相会。
时日稍久,郧夫人之女终是有孕在身。
郧夫人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又不敢告知郧子,当即乃将其女拘于宫室之内,逼问其奸夫为何人。郧女不敢有所隐瞒,只得据实告之。郧夫人又怒,下令禁绝斗伯比再入宫中,便是斗伯比之母,郧子之胞妹亦不复相见。
而使其女诈称有病,屏居一室,外人皆不得见。除郧夫人一人,再无人知晓郧子女公子有孕一事。日后郧女临盆,产下一子,郧夫人暗中使寺人以布衣包裹小儿,将其带出宫外,弃于楚云梦大泽之中。意欲瞒天过海,令郧子无知,且不欲宣扬其女之丑名也。
“那郧女有孕,国老竟是不知?”楚王大惊,乃道,“且初生之小儿何其娇弱,郧妇人狠毒,竟将其弃于荒野之中。大泽多猛兽,小儿焉能有命哉!”
姮却含笑道:“怪就怪在此处,吾王且听母亲继续。”
楚王颌首,于是,姮乃继续道。
斗伯比为郧夫人所驱逐,知晓乃是其与表妹私情为舅母所知晓,故而为之。心中多有愧疚。本想求其母提亲表妹,其母阻拦之。
“如若汝君父尚在,汝乃为楚之公子,为母自然可为吾儿求取。即便汝君父不在,汝有封邑,亦可。可惜吾儿如今一无所有,较之平民无异也,安能得以尚诸侯之女?”斗伯比之母道。
“那吾便归楚,吾乃楚宗族之人!”斗伯比当即乃道。
斗伯比之母点头,又道:“即便吾儿归楚,不过一大夫耳,依旧难以尚诸侯之女,却是强过郧国。”
“如若吾能为卿又当如何?”斗伯比继而道。
“那便可以一试。”其母含糊不清道。兄嫂态度突变,斗伯比之母已觉有异,其间必有缘由,心想郧国不能久留。
斗伯比乃当年楚子之子,楚之公子,如今其兄乃为楚王,若是归楚,未必不如现下这般不堪。
当下,母子二人一拍即合。不日便收拾行囊,回归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