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歌作的颇具玄理,讲的是世人一心逐利,为此而不择手段,哪里管他人死活,又讲那些所谓的道德高深之士,也不过是虚求长生,最后谁又能如愿了?即便是归隐山林,说是看破红尘,其实哪里又是真的看破了?
王质虽然没有研读过道家典籍,但这几句歌词做的也颇为通俗,虽然玄理颇深,但王质多多少少也能听懂几分的,而王质又颇有几分慧根,是以一时间脑中胡思乱想,呆呆地立在那里,竟似痴了一般。
歌声唱罢不久,便有一道爽朗笑声传来,也将王质拉出了胡思乱想。那人道:
“哈哈,一时拙作,见笑了。”
“妙极!妙极!好一个‘且不如说声看破’!”另一道苍老沉稳的声音说道,“老弟啊,逝者已矣,多虑也是无用,你我在这山林之中,转眼便是沧海桑田,往年的荣辱早已不放在心上。我听你歌声逸远,只是言表之外尚有不甘之意,却又何必?况且大变在即,又不知将是怎样的天下。”
只听那爽朗的声音说道:“放不下又能如何?只是我虽不愿想它,它却每每飘到我的眼前。山林之中俯仰作歌,固然是美事一件,陈年旧事,也可堪下酒,只是心中不免时常戚戚罢了。”
那沉稳的声音似乎似乎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老弟啊,你刚才不是唱道‘手谈几何’吗?闲来无事,你我不如对弈一局如何?”
那爽朗的声音笑道:“正有此意呢。来来来,你我大战三百回合,哈哈。”
王质耳中听着二人的谈论,心中却想,“刚才那人唱道什么‘了道的因果’、‘只向着长生琢磨’,还有什么‘任他万载岁月’,难道这两人竟是神仙上人不成?我去求求他们,那我娘的眼睛就是复明有望了。”
想到这里,心下不由得大是激动,静了静心,又想:“即便二人不是上人,但他们既然能做出这种歌谣,相比也是有见识的人物,能让他们指点一条明路也是极好的。”
王质想罢,扑了扑身上的灰尘碎叶,整了整衣衫,往右又转过一道岗子,忽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朦胧胧地如同罩了一团浓雾,好不容易雾霭散去,却如同换了一番天地一般。
只见身前再不是岗外的老树枯松,反而是一大片挺拔葱郁的青竹,每一颗几乎都有碗口粗细。竹林深处便隐隐见到一座八角凉亭,这凉亭非砖非瓦,尽是青竹扎成,而亭下则是两人相对而坐,而竹亭侧后,王质也能依稀看到是一处洞口,两边随便摆着几块奇石,植着两颗几人合抱的老松。
王质大喜,再一次理了理衣襟,便往凉亭边走了过去。
竹节峭拔,枝影散漫,时已近午,身处竹林之中,竟然颇有一番清凉滋味。而翠竹从来又颇为高人逸士所喜爱,常言:
“竹有六德,劲本坚节,不受雪霜,刚也;绿叶萋萋,翠筠浮浮,柔也;虚心而直,无所隐蔽,忠也;不顾根而挺耸,必相依于擢秀,义也;虽春阳气旺,众不与众木斗荣,谦也;四时一贯,荣衰不殊,恒也。”
而如今王质身处其地,微风拂面,竹影掩映,虽然不至于尽数忘却红尘,但却在不自觉间,消了心中俗念。
王质向前,走到竹亭之外,施了一礼,正待问候,却见二人只自顾自的捻须下棋,连余光也不瞥上一瞥,似乎全然忘却外物,一腔心血尽在这尺许见方的棋盘之上,更不知王质就在自己身前行礼。
王质心想:“听刚才两位老先生言谈,想必都是性情中人。今二人一心对弈,我若是出言惊扰,不但不为礼,反而是无礼了。我就在旁边看着便是,反正也不忙回家,等二人棋局终了,我再行问询也不迟。”
一想及此,王质便退在一旁,打量起了两人。上首一人,身上穿一件杏黄道袍,白面长须,而且须发皆白,脸上倒是有着一道道深深的褶子,然而慈眉善目,不禁让人心生亲近之意,想来此人便是那位声音苍老沉稳之人了;
下首一人,披着一件紫雷八卦袍,身材魁梧,紫棠色面皮,一部虬髯灰白参半,而一头长发却是尽呈雪白之色,左眉梢有一道长及眼睑的疤痕,眉头紧锁,不怒自威,想必就是声音更为爽朗的那位了。
这两人身上似乎有一种气息让王质不敢直视,不敢久视,尤其是下首那位虬髯老人,更让王质觉得两条腿上不住地发麻。因此王质只是略微打量了两人一眼,便便觉得胸口血气翻涌,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于是不敢再看,只得将眼光移到了那棋盘之上。
准确来说,王质万不是棋道高手,只是从小时起,便偶尔会跟村里的姓章的老头下上两盘。老章头棋艺可是不错,即令是现在,也能饶上王质两子。不过这老章虽然生在野村荒店,但毕竟吃过的米走过的桥多,见识倒也不少。
王质每次和这个章大爷下棋之时,便听他东拉西扯的讲些个中道理,虽然不知对与不对,而且有些话实在让人觉得狗屁不通,但一来二去,王质倒也获益颇多,因此于棋道上倒也有几分见识。
王质定睛观瞧两人棋局,不多时便又沉溺了进去。
但见白须老人所执白子,步步为营,将自己的整片地盘经营的滴水不漏,并以此为根基,或蚕食,或鲸吞,逐渐将虬髯老人所执黑子逼得缚手缚脚。只不过黑子毕竟也不同凡响,身处劣势之下仍然刚猛凌厉,并且迭出险招,逼迫得白子也不得不谨慎以待,退守城池。
白子势道雄浑而连绵,一时如汪洋大海怒涛拍岸,一时犹如连绵细雨润物于无声。而黑子则始终如同高山峻岭,任你雨打风吹,我自以身来受,且看你能奈我何!
二人越战越烈,王质眼前仿佛已不是盘棋,黑白两子竟然化作一道太极之力,纠缠不休。猛然间,太极之力又化成了一片荒古之地,那里只有大海高山,大海呼啸着扑击崖岸,碎裂的巨石“哗啦啦”掉入海中,眼看着长久下去,高山必定为海水消磨殆尽,然而蓦然间异变陡生,高山索性自己搞个山崩地裂,石块如同煮饺子一般“噗噜噜”不断地砸向海中。这高山直指苍穹,如今一旦崩颓入海,竟然大有将大海填平之势。
王质看得呆了,仿佛自己就处在当局一般,一时间面无人色,体如筛糠,脸上豆大的汗珠“扑簌簌”往下落。就在王质马上要坚持不住之时,蓦然间一道灵光没入王质脑海,耳边依稀响起了低声吟哦:
“天地反覆火欲殂,大厦将崩人难扶,一心为把名利逐,开弓那得回头路。”
“徒叹人间真糊涂,争来争去寂寥苦,一时嫉妒一时愤,全然不把性命顾。”
“说什么不见清净,哪知万事由心主,一时忘却,却原来半夜独自哭。”
“眼前人,脚下路,身后事难补,取舍皆由心,免得日后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