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黑屋里安逸了两日,每天都能得到三个黑面饼子还有水,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第三天的晌午,我竟然来了一位狱友。真是破天荒了,我这下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可他又是怎么被抓来呢,莫非也是送药的缘故。
门打开了,他被那人一把推了进来。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头发罩在顶上,前面的一撮儿留海遮住了前额,面部清瘦而肮脏,破衣比我寒碜。
我们不语,只是相互打量对方。
我看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不怎么喜欢,虽然我强不了多少,但就是不愿接纳一个比我还落魄的人来分享我的单间独牢;他看我年纪尚小,个头不足他高,眼里泛着不算敌意但也不尽友善的凶光。
黄昏约过,晚饭时间到了。有人打开房门,扔了两个黑面饼子,撂下一句,一人一个,就锁门离去了。那人仿佛是我的一饼恩人,可我注意力在那小子身上,没怎么看真切。
我坐在靠近门的地上,那两个黑面饼子也一前一后的滚到离我稍近的前方。
我起身捡起我的晚餐,顺手帮他也捡起了他的。我的脚伤仍在恢复中,一瘸一拐的走近他,将我手里的黑面饼子给他递了一个。
他伸出沾满污垢的脏手接过去,没等我转过身去,他从沙哑的嗓子里挤出一个字,“换。”
我没听错吧,他是说换吧。我怔怔的望着他,他又用手打个手势,看来我没听错。这又何必呢,莫非是怕我害他,可在这么短的时间还在他眼前我如何动的了手脚,又难道他是觉得我的饼子大一些?我怎么没看出来呢。换就换吧,新人我是该让着点的。
他左手伸出我递给他的饼,我也照他的样子伸出去,颇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模样。就在我伸出我饼的瞬间,他的右手快速出击抢走我的饼,左手同时跟着伸回去了。我清楚的看到他那肮脏不堪的脸上划过一抹儿得逞后狡黠的笑容。
我被他抢走饼子真是个意外,他刚才右手的出手速度虽然很快,但是那是在我毫无防备之下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不然以他的速度,他没摸到我就能把饼收回,说不定还能直接咬在嘴上给他露一手。
我不由得怒火冲冠,但还是保持了一个优雅小僧的风度,给他来个先礼后兵,我伸出手,“还我。”
他脸上挂着那丝犹如胜利者的得意之容,只是上下打量我,并不理会我说话。我似是明白他哪里来的勇气抢我饼子了,不仅是因为我年小个矮于他,还有我在他眼里是个瘸子。
我再次提高声音,“还给我!”
礼已行完,是该出兵了。
我攥好一拳,直抵他的前胸,虽是一只脚在地上借力,可仍是打的他那单薄身躯连腿两步,这一拳我可是练了三年,真不幸,他挨得这拳是三年苦练加着此刻满腔怒火的一拳。一拳打掉他那得意的冷笑,同时也打掉他的有眼无珠狂傲无知。他将两个饼子一扔,反身要还击,我岂会给他机会,右拳乘势一个反拳砸在他的右脸,他又是一个踉跄。我的脚伤是在左脚,可我右脚可算是健硕有力,况且我在这里已经休养了两天,体力逐步恢复。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我右脚掂地起跳,再出击,然后落地。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且是单脚完成。此刻他已趴在地上抱头不起了,看他的样子我打他的那记反拳似是不轻。
我才懒得理他伤的重不重,犹如他之前看着我不愿还我饼那样。我拖着伤腿捡起我的一个大饼,其实此刻我赢了,我是胜利者,我有机会也有权利把两个大饼全都拿走,但毕竟我还是一个还俗不到二十天的小和尚,师父教我的戒贪此刻是约束到我了。我懒得也不屑于去抢他的那份口粮。不管怎样,我总算是给师父长脸了,扬眉吐气了一次。但我同时也深知,我还没把我给他老人家丢的脸找回来。
只到我晚年回顾往昔岁月,才明白这一架对我而言,意义不在于抢回一个大饼。我的心地就是从此刻开始变化的,我开始懂得世俗狡诈,懂得弱肉强食,并且不自觉地开始习惯并利用这些生存规则。也就是此刻,我才真正意义上还俗了。虽偶有善心,但也不再单纯的误认整个世界芸芸众生都是善因了。
我拿起我的饼,吹了吹上面的土,回到我的角落去啃重新收复的大饼。
好大一会后,那个褴衣少年艰难的站起来。虽已进夜,我们的黑屋子是没有蜡烛的,但借着透过窗户的月光,我仍能模糊看到他的脸,右脸已经泛青,鼻梁略歪,还有血痕混着垢污糊在脸上。他起身坐正,用袖子狠狠的抹了两把脸,他的眼光被我留下的那个大饼吸引过去了,他估计是真有些意外,我竟然没有抢走他的那份,即使不吃抢走报复也该拿走才对的。
我看着他缓缓坐起来也倒还是放心些了,我那会只顾撒气,拳脚上也没掌握分寸,只想着出山第一拳该是狠狠打出霸气威力才对。他倒地这一会,我还真是有点担心他挺不过来,我是一个小和尚,再怎么说还俗了,但伤了性命,我还是怕佛祖和师父怪罪,即使他们远在天边。除此,还有这是胖子的地盘,人家关进一个来,定时另有所谋,不然何必还给大饼养着呢,我要是就这样结果了他,胖子还得找我算账。
再之后,我被那少年的举动惊呆了。
他站起来了,捡起大饼向我走来。一步一步接近,我倒是不担心他会再来动手,以他现在羸弱的样子,我坐在地上用两手也能重新把他给撂倒了。他到我面前,把手里的饼一掰两半,递给我一半,此时眼里早就没了丝毫凶光。但我真是被这意外之举给蒙住没反应过来,他的手伸了片刻后,见我不理会,就把那半块黑面饼子放在我眼前的地上,返回去了。
他重回他的那个角落,双手捧起剩下的半块狼吐虎咽起来。
倒是我,面对半块饼子的贡品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