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活下去的理由可以如此的简单。因为被需要着,所以可以忍受人世间的苦难,拼尽了全身的气力活着,只为能让需要的人开心一些。连乔知道,自己被需要也不过局限于这一夜。即便只是一夜,已然足矣。
自残的男人,大抵耗尽了全身的气力。湿漉漉的被连乔拖出盥洗室,上药的间隙,紧绷多日的心弦一松,人已经昏睡过去。连乔的动作一直都是那般的轻缓,唯恐再给男人血淋淋的伤口上增添痛楚。包扎好伤口抽身时衣襟却被紧紧攥住,脱不得身,甚至连稍稍离开一下放回药箱的机会都不能求来,最后只能轻叹着躺下去。
甫躺下去,男人已经自动凑了来。手脚并用死死巴住连乔的身,脑袋缩进她的颈间,力道大得想要钳碎连乔的骨。连乔黯然,小心不碰到男人的伤处后伸了臂抱紧男人紧绷的身,然后如同抱着孩子一般,整夜。
男人沉稳地睡着,梦回处喉中有破碎的呜咽。整夜,死死抱着连乔,没有半点松手的迹象。连乔一动不动,哪怕泰半身子已经麻痹,也不敢换了姿势扰了那人的安眠。只是本来紧拥男人颈子的手到底还是慢慢滑落下去。
曾经瘦削的脊背,两年里不觉变得硬实。肌肉纠结却不突兀,隐忍,蓄势待发。而在那硬实的脊背上,是一道道狰狞的伤。利器划过后留下的疤痕,终生无法消弭。指尖划过处,微热里带了些痛感。并不是结疤的伤磨痛了连乔的指,而是那伤刺破了连乔的心。没有探寻那人消失的两年里做过什么,她想知道的,是那些伤有多痛。
曾是那般华丽高贵的青花瓷,消失了,又回来了,却带了累累的伤痕,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有那么一会,连乔生了恐惧。她知道怀中的人有多么的脆弱,一点力道就能将他毁得彻底。她不敢想,碎掉的青花瓷,毁掉的凤西,将会是多么叫人无法承受的事?
“活着,努力活着,不要死。”连乔无意识收紧了环抱,惶然不堪。“我把我所有的好运都给你,不要毁掉,不要。”
安眠的男人紧闭的眸子不规律地跳动一番后止于平静。
窗外一点点亮了起来。
连乔稍稍动了下身便看到男人无意识皱紧的眉头。自觉抱歉,还是硬着头皮拿开男人紧缠在自己身上的臂膀轻轻下床,也不忘再将薄被好生压紧在男人身侧。一个美好的清晨,自然需要做些什么以免虚度。隔夜的饭菜还安静摆在桌上,房子也变得死气沉沉。换掉,这些统统都该换掉。她的,不,不是她的,是这所房子的主人已经回来了,一个全新的开始,必然需要一个全新的环境。
饭菜倒进垃圾箱,房子的换新可以稍后再做,现在最主要的,是要帮那个累极的男人准备一顿营养丰富的早餐。长发披在肩头总觉累赘,抬了手随意挽起且四下里寻找可以扎发的物什时,一只横空出现的手托起了连乔的发髻。
连乔怔住,身子不觉僵硬了许多。凭空出现的男人,不做第二人选,但能悄无声息地出现不被人发觉,却也不是易事。偏偏,那人做到了。怔怔过后,更多的黯然铺天盖地地涌了来。多接触一点,便发觉那人变了多一点。
一点一点,加起来便是全部。那个有着瘦削背影的男子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谜样的男人。
连乔有点难过。
修长的手自身后探来从竹筒中抽出一只长筷。连乔能感觉到那只白玉的筷子如何穿过自己的发直至停顿。拖着发髻的力道消失后,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若有似无的呢喃。
“你盘发的样子,不丑。”
连乔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身后却再无半点动静。犹豫着转身时,身后空空如也,只在外厅有轻微的关门声。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去。连乔忽然觉得盘发后颈子莫名的冷,于是愈发怀念那温热。
不是发丝遮掩时的热度,仅仅是那人伏在自己颈后的吐纳。灼热的气息拂过后,那一小块皮肤便慢慢发烫。连乔下意识覆上自个的颈子,却也无法再留住那一丝稍纵即逝的温度。
凤西消失了整日。
连乔就像丢了魂样缩在沙发里,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到底在执着些什么,连乔搞不懂,也懒得再去想。她只知道,这是自己留在这栋房子里的最后一夜。过去了,便什么都没了。没了,便不会再重来。连乔惊恐地发觉自己生了贪欲。十恶不赦的贪念,想要更多的这一可耻罪孽,不能饶恕。
不停地周旋于贪欲与自我唾弃中整日,直至夜色深沉时分,紧闭的房门才再度打开来。踩着一地月光进来的凤西,修长的身子狠狠佝偻着,脸上难掩的是疲惫的神色。几乎是在门开的同时跳将起来的连乔,在与凤西打个照面后居然就没了话说。
“你怎么还没走?”更加低沉的嗓音,像极垂暮之人。
“还有几个钟头。”连乔微垂了头,突然就对自己的厚颜无耻深恶痛绝。“天亮,天亮后我就走。”
“现在。”低沉的嗓音陡然生了些急躁。“抓紧走。”
“凤西?”连乔错愕。“出什么事了?”
“我让你滚,你听不到吗!”
急嗓的主人大抵耐性告罄,紧走几步过来拉起连乔的手就往外推,似乎半刻都不能容忍。连乔不知所措中已经被推到了门边,满腔子的疑惑统统憋死在腹中。被推得猛了,一时站不稳摔向门外,眼看就要狠狠亲吻地面时,连乔下意识闭紧了双眼。
痛感却迟迟没有到来,甚至还能感觉到倚靠着的躯干上带了些难敌的寒意。疑惑着睁开眼,落入眼帘的是一具精壮的身躯。沿着那身躯抬头,便瞧见了一个在夜晚还会戴着墨镜的男人,坚毅的下颌如同刀刻一般。
“Hi,my。Prince。”男人低声笑。
连乔还没反应过来,胳膊上一阵剧痛,下一刻,人已经被凤西拉回了身侧。茫然抬头,只能瞧见凤西以怪异的幅度紧紧抿起的唇。
“不。”
“这是命令。”男人诡异一笑,高举了手中托着的粉色礼盒到连乔身边。“Dear。Prince……”
连乔下意识眯起了双眼。胳膊一直被凤西紧紧攥住,痛得厉害,却也叫她知道,身边的男人是在用全身的气力来压制那几近喷发的怒意。
“You。liar!”凤西低声咆哮。
男人只是耸肩,笑得莫名。
连乔深深吐纳一番后伸手接过了偌大的礼盒。粉色的盒子,上面用白丝带精心打了扣,漂亮得不可方物。盒子虽大,分量却不重,叫人难免动心猜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礼物。
“连乔!”凤西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A。deal?”男人微扯了唇角,笑容古怪。
“A。deal。”连乔轻轻点头。
男人笑着离去。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凤西扭曲了容颜,脸上的恶狠叫人误以为他随时会跳起来毁掉一切。“你到底知不知道答应了他什么!”
“嘘。”连乔微微笑着以指抵在唇边,眼中晶亮。“我们要共进晚餐,对吗?”
凤西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盒子里装的是一件小礼服。真丝的质地,柔滑似水缎。香槟金的色调,抹胸式设计,腰间以一条镶水钻的白色缎带收拢,裙摆是不规则剪裁。如同量身定做一般的衣物,穿在连乔身上最大限度凸显了玲珑身段。清晨用筷子箍起的发髻已经松散了许多,几缕发丝坠到耳侧,慵懒中反倒更添了些美感。
“好看吗?”连乔转身,不意外瞧见凤西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这样出去,应该不会给你丢脸,对吗?”
凤西的回应是径自回房然后将门甩得山响。
后来,还是一同出了门。鲜少穿正装的凤西,这次倒也乖乖换了西装出来。已经成熟的肢体完全衬起了样式古板的西装,甚至还叫人更觉无法挪开视线。初见凤西的打扮,连乔笑弯了眉眼。
“你穿西装,很好看呢。”
凤西只是皱着眉走来,自然地牵起连乔的手走出门去。出门时,房檐下的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极长。低头看着那两道融为一体的身影,连乔忍不住微笑。可以一起共进晚餐,哪怕是最后一顿晚宴,只因在自己最美丽的时刻,足矣。
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