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第无数次叹息过后,头顶上突兀多了一颗倒悬的脑袋。屏障一般的黑发悉数倒垂下来,即便是在白日,还是叫人心惊。而掩在那黑发后的,是一张扭曲的脸,苍白到人神共惧。
“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
连乔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一眼,接着又再度低了头专注于手中的画册上。
“连乔!”
振聋发聩。
连乔微微叹一声,合上画册后伸直了双腿,身子顺势倚回墙边,光裸的脚垂在床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
“你多少说句话啊!”倒悬的脑袋满腔子都是恨恨。
“早知道吃掉你一只苹果是要以做陪聊为代价,我死都不会收下。”连乔长叹息。
“可惜,你已经吃掉了。”倒悬脑袋露出个自以为美艳实在怪异到极点的笑后猛地收了回去。铁架床一阵地动山摇后,人已经利索着翻下床来挤进连乔的床上,笑得如偷腥的猫。
“嘿嘿,现在你也上了贼船了,想逃?门没有,窗户没有,下水道也没有。”
“那我跳海,可以吗?”连乔头大。
“驳回!”
“季恩琪。”连乔认命。“你真是个三八。”
“实际上,是美丽的三八。”季恩琪长笑一声,自动靠上连乔的肩倚在墙边。“我们私奔好不好?”
“私奔这种话你已经说了几百遍,该换新了。”连乔不着痕迹地往一边挪开点。“不过是相亲,不要搞得像世界末日。”
“我这么丑,哪里敢去相亲啊?给我妹妹还差不多。啊,对了,你没见过我妹妹吧?让你看让你看!”说着,人又猫着腰踩回床边往上铺探头。摸索了半晌缩回身来时,手里多了张大头贴。“看,她是不是比我漂亮许多?名字也好听,安琪,天使呢。”
巴掌大的照片里,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抱了个娃娃笑得灿烂。连乔大略扫一眼,除了觉得她眼睛很大很亮皮肤很白皙之外,总觉该用可爱而非漂亮来形容。等到掉转了视线回到季恩琪脸上,瞧着她那意味深长的笑,连乔打个噤战,自动别开了脸。
真是个恐怖的女人,居然要用这种法子来诱导别人称赞她美丽,也不知是她无聊还是无趣。
没等到意料中的回复,季恩琪扁扁嘴,啊地一声又开始大呼小叫。
“我要私奔!”
连乔狠狠地头痛起来。只是一只苹果,就葬送了自己安静的大学生活,怎么想都不划算。果然,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硬道理呢。
“我陪你去。”绕来绕去,还是得同意。
“乌拉!乔乔,你是我的救世主!”季恩琪怪叫一声就扑了上来。“我爱你!”
“喂!”
幸好是周末,出走也变得顺理成章。收拾妥当出了校门,倒是不会错过那辆眨眼的BMW。季恩琪站在车边浅笑吟吟,帮忙打开车门时不忘附赠标准请势。连乔僵在原地,脊背上瞬间窜出的是彻骨的寒意。大约是看出了连乔的不自在,季恩琪紧走几步到她身旁,二话不说拉着人就往车里钻。
“我知道你有话想问我,路上我一定一字不漏告诉你,好不好?”
连乔只是抿紧了唇坐进车中,然后固执地扭头望向窗外,彻底抛弃开口的念头。
“一年前,家里突然安排我相亲。对着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我实在没法摆出笑脸。更何况,那个男人,据说换女人的速度比换衣服还要快,我才不会把自己的一生都托付在一个花花公子身上。所以,我偷偷跑出来,到了这所学校。”
车子发动起来后,季恩琪一边看着连乔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开了口。
“本来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是,前几天家里突然又急着找我回去,说什么那个男人执意要见我。他们家说成是城的土皇帝也不为过,我们惹不起。”说话间,季恩琪微垂了眼帘,就连笑都有些恍惚了。“连乔,我知道你不喜欢与家世深厚的人有牵连,也不是故意瞒你。只是,我总觉交朋友这种事,跟出身没有关系。”
连乔总算有了回应。漠然转回头来时,本是苍白的脸居然找不出一丝血色。唇也干燥,都不知她何时咬住了双唇,力道大了,下唇上破开个小口,隐约有血珠渗出来。大抵是第一次瞧见连乔这种失神模样,季恩琪愣住,嘴巴张了张,居然什么都说不出了。
“你要相亲的对象,是不是姓庄?”
“咦,你为什么会知道?”季恩琪大大惊讶起来。
连乔古怪一笑,再度转了头望向窗外,终究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赶回城时时间刚刚好。匆匆到了约定的地点,连乔执意与季恩琪分开进去。自知带着闺蜜相亲也实在说不过去,季恩琪只能勉强点了点头。临了又不放心,频频回头确定连乔没有逃开了这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相亲的地点是在一幢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内。装饰豪华的餐厅,透过大大的落地窗内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季恩琪进了餐厅后便迎着一位坐定的妇人走了过去,连乔则在稍远些的位置上背对着坐下来。沙发很柔软,坐进去后泰半身子软到没了着落。
“阿姨好!”
“啊,恩琪来了,快,坐啊。真是不好意思了,昭唯路上堵车,还要等一会才能过来呢。”
“没关系,我陪阿姨聊天就好。”
缩在沙发里能听到两人三两的对话,偶尔还有些轻快的笑。服务良好的Waiter很快送上冰水和Menu,连乔只是摇头,那人便又悄无声息地走开。
“恩琪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呢。”
“阿姨,您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把昭唯交给你,我们都放心呢。那个孩子就是有些任性,人还是不坏的,长得也好。要不是老爷子替他定下来,我还真想把你留给我家昭和呢。”
“阿姨您说笑了。”
又是一阵心照不宣的笑。
杯上慢慢渗出些水珠来。连乔死死盯着杯子,胃里隐约生出点钝痛。不经意瞥见远处信步而来的男人时,下意识抬头看过去,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再也不肯抬起来。那人缓缓走来,又缓缓走了过去。
“啊,昭唯来了,快点过来。”
“小婶。”
“来来来,我介绍你们认识。这位就是小婶跟你提起的,季家的老大,恩琪。恩琪啊,这就是我们家昭唯,刚刚从日本回来。”
“你好,我叫季恩琪。”
“庄昭唯。”
“……”
无意识地端了杯到嘴边。本想喝些水缓解胃中的钝痛,哪知冰冷的水进去后不过是叫那钝痛变成了刺痛。连乔发觉自己脊背上生了大片的汗湿。实在坐不住,捂着胃站起来就往洗手间走。走得急了,不小心撞到桌子的边角,可好,痛得不仅只有胃,连腿都难过了。
在洗手间狠狠洗了一把脸后才觉呼吸顺畅了几分。抬头,冷不丁从镜中看到一张漠然的脸,连乔身子都懒得转,低下身去继续洗脸。
“这里是女厕,你进错地方了。”
话音方落,连乔的身子已经被狠狠撞到了水台上。大理石制的台子,边角都实诚。髋骨撞上去时的痛可不是说笑那么简单。连乔还没来得及呼痛,人已经被整个扭转过来。上身被最大限度地压到台上,双脚几近悬空。
“下次再私自逃掉,信不信我会打断你的腿?”
站在连乔双腿间,一手扣着她的下颌一手钳住她的肩,庄昭唯面无表情地诉说。这种暧昧到叫人血脉贲张的姿势让连乔全身都不自在。自知挣扎不过是惹恼了那人,只能皱了眉压下心间的不适后跳开视线不与抓狂的男人对峙。
“哑巴了?”
“这里是女厕。”连乔心里长长叹一声。这人就没有一点羞耻感吗?
无关痛痒的话换来的是身子再度被挟起。可好,本来只是两贴,现在倒变成真正的三贴了。庄昭唯大约也知再说下去不过是惹来一阵心烦,索性用最原始的法子发泄心中的不快。整个过程,连乔只觉得嘴巴痛。之前已经破了道小口的唇,被庄昭唯一通撕咬,大概肿掉了。
终于得了大赦重获自由,连乔下意识转身去看镜子。果然,嘴巴肿的像香肠,太艺术。
“消息倒是灵通,连我跟谁见面都知道。”庄昭唯嗤笑。
“她是我的室友。我只是负责陪她来相亲,不是查你。”连乔咧咧嘴,痛。
庄昭唯脸色一变,转了身就走。
回到正厅时远远便瞧见与季恩琪详谈甚欢的庄昭唯。若有似无地瞥一眼过来,连乔低头就缩回沙发。桌上摆着的水杯外沿已经凝了大片的水珠,担不住流下来,在桌上汇了小小一滩。连乔忽然很想放声笑一声。
前一刻在洗手间与女人痴缠,转了身再与别的女人相亲,可不叫人好笑?
“恩琪啊,今晚不要回学校了,去家里住吧?阿姨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会不会不方便?昭唯不是有很多事要忙吗?”
“怎么会?昭唯这次就是专门回来见你的呢,对不对,昭唯?”
“嗯。”
“那,我就打扰了。”
“马上都是一家人了,还说什么见外的话。来来,只顾着说话了,点些东西来吃吧。待会让昭唯陪你到处走走,晚上回家吃饭。”
“好,谢谢阿姨。”
忽然就觉得自己派不上用场了。有了这种想法的连乔便站起身来默默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