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残酷的惩罚,大约便是这样吧?
最好酒店内的最豪华套间,床大得叫人疯狂,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柔软得叫人尖叫。就算不能睡到床上,至少,大到人神共愤的沙发,应该也蛮舒服。退一万步,就算沙发没得睡,地毯厚到一样可以睡个好觉。
可是,这种被绑成麻花样扔在玻璃浴室内的情形算什么?甚至连双眼间都用火柴撑起来,人间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吗?
不,应该说,被绑成麻花躺在冰冷的地上,眼间撑了火柴看别人舒服地睡,并且保持这种该死的姿势整个上午。人间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吗?
答案是,没有。
好吧,连乔承认,或许会有,只是自己没有碰到。
被撑到极限的双眼,开始还会有眼泪流出来,到最后,居然也习惯了。真正不眨眼地看着那个男人熟睡四个钟头,连乔都忍不住佩服自己的耐力。到后来,甚至还会忍不住想,其实不眨眼睛也不算多糟糕的事,毕竟这个世上没有多少人能有幸体验一番金鱼的生活。
茫茫然中东想西想,等到惊觉眼前暗了许多时忙不迭抬了头才发觉不知何时睡在床上的男人已经走进了浴室站在了自己面前。横躺着的姿势抬头看上去,男人的脸都变得怪异,但不会忽略掉男人眼中的闪烁。
“你还真是厉害,这个样子都能神游在外,果真是猪。”庄昭唯嗤笑。
“闹够了就把我松开。”连乔微微叹气。明明都是个成年人了,怎么做出来的举动还跟小孩子无二?都不怕被人耻笑的吗?“这样很累的。”
“你不是很厉害的吗?不过一条绳子,居然也能困住你。”庄昭唯蹲下来,笑弯了眉眼。“真让我失望。”
连乔长叹气,懒得再跟他拌嘴。当然有试过挣脱,可是,被人用水手结死死捆住,神仙也会束手无策好吧?她连乔只是一介凡人,哪里有那么大的本领逃出生天?
到最后还是庄昭唯玩够了,撇撇嘴露出点厌恶后悻悻松了绑。重得自由,甚至还能自由眨眼,连乔总觉世上简直找不出比这更叫人开心的事了。
之后,两人离开酒店。下一站却是到了Z城最大的卖场。站在满目琳琅前,连乔又怔怔,总也想不出庄昭唯唱得是哪出。庄昭唯却显得有些不耐烦,推搡着连乔就进了服装区。
“凤西明明给了你足够的钱,你都用在哪了?就不知道买件像样的衣服来穿?看你穿得那些是什么?麻袋?丢死人!”
连乔打了个踉跄站定后,还不等开口说话,劈天盖地的衣物就兜头砸了来。扯下挡在眼前的衣服,不意外瞧见庄昭唯满是嫌恶的脸。
“还愣着做什么?抓紧去试!”
然后,就被推进了更衣室。虽然不会有手足无措甚至呼吸加速的丢脸情形出现,但还是会有怪异的感觉。价值不菲的衣物挂在墙上,镜子里顿显的是衣着粗俗的自己,可怜又滑稽。扔掉旧衣物,换上新衣,镜中变了个人。可还是知道,再怎么变,骨子里已经这般了,这些个举动无非是平白糟蹋了一身好衣物。
仅此而已。
后来还是犹豫着出了更衣室。对开襟蝴蝶袖洋装小外套,内搭奶油绣花吊带,下面是百褶公主裙,华丽得像是盛装出场的娃娃,可是不是连乔的Style。庄昭唯粗略扫了一眼,唇角抽搐。
“恶俗!”
简单评论,说得倒也是实话。真穿着这一身行头出门,大抵连乔会有当场钻进下水道的冲动。
继续换装。
开领米色蝙蝠衫,袖口开放,搭配棕色直筒不对称剪裁及膝裙,女人味十足,只是,连乔自觉一下变成了三十岁。
“连大娘。”庄昭唯很没品地笑出来。
连乔忍不住也笑。庄昭唯嘴巴毒了点,可是没办法,每次都叫他一针见血,大约神人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自然又再度回去换装。
修身长款白衬,只在袖口有精致刺绣。铁灰铅笔裤勾勒出修长的腿,有点朋克,有点颓废。出更衣室前,连乔对着镜子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把快要及腰的长发随意抓了个髻。
出来,已经做好了再度被嘲笑的准备,哪知左等右等,等回的却只是庄昭唯稍显怪异的脸色。不确定地低头看一眼,没有穿反衣服,也没有系错纽扣。突然反应过来,大抵是因为自己盘了发露出了脸,忙不迭抬手就要把头发松开来。
“谁让你解头发了。”庄昭唯皱眉,随手扔过一条围巾来。“围上,别让我看见你那该死的骨头。”
连乔微微叹一声,认命拿起围巾来。
结账时柜台小姐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好几眼,笑得别有深意。
“先生,你们穿情侣装真好看,人也好搭。”
庄昭唯懒懒哼一声,连话都懒得开口说。
换了新衣,旧衣物本来还准备要带走的,结果一个不留神就被庄昭唯一把扔进了垃圾箱。瞧着那堆可怜兮兮藏在垃圾箱底的衣物,连乔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从卖场出来已经到了午饭时间,连乔本以为接下来会找家餐馆解决午饭,哪知跟着阴沉着脸装酷的庄昭唯三绕两绕之后,居然又回了酒店。再多的疑问也只能咽回肚中。等到房门打开时,连乔真正愣在了当场。
大约是在两人外出购物时酒店的服务员进来收拾了房间。并不只是纯粹地收拾,更多的应该算是布置。两人的餐桌,洁白的餐巾铺垫,正中摆了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精致的食物,还有一瓶香槟放在冰上。
而最不会叫人忽略的,是一只小巧的慕斯蛋糕。
“我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被老爷子知道我偷跑回来,他会杀了我。”庄昭唯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
“只是,为了帮我庆祝生日?”连乔扭头安静凝视庄昭唯。
“你那是什么表情?”庄昭唯皱紧了眉头。
“其实,我很讨厌吃甜。”
连乔微微摇头走了过去。漂亮的蛋糕,隐约有浓郁的香气散发,只是看着便叫人忍不住心动。以指勾起些奶脂送进口中,连乔皱眉,脸上笑意却不曾消退。
“甜蜜的东西,会让我觉得恐怖。”
“无聊。”庄昭唯撇嘴。
“庄昭唯,其实我……”
连乔的话被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打断。不曾料到会有电话进来,两人都愣住。后来还是庄昭唯先反应过来,手伸到连乔面前,脸上多阴沉。
“这个电话的号码,你还告诉过谁?”
连乔只能用力摇头。
接起电话,沈舟平的嗓音清晰传了来。
“乔乔,我已经回来了。走时有些话没有说出口,我后悔了。只想告诉你,我……”
连乔没有料到庄昭唯会在瞬间发狂。以迅雷之势夺过手机,没等连乔反应过来,可怜的手机已经被庄昭唯掰成了两半。就算这样还不肯罢休,狠狠摔到地上后再补上两脚,直到手机变得粉碎了,庄昭唯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竟然是在笑。
“你很厉害。”
刻意掩饰的平静背后是山雨欲来的汹涌。连乔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些什么来。
庄昭唯走了。如同他毫无征兆地出现一般,走得也突兀,没有争吵,没有动手,甚至连再见都舍弃,干脆利落地转身,径直离开。连乔独自留在房间内,对着满桌精致的食物,还有那个漂亮的蛋糕。
“真的没有办法喜欢这种甜腻的东西呢。”
连乔凄凄笑。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连乔都活在恍惚与恍惚之间。无休止地酣睡,或者无休止地失眠,总是两个极端。清醒时便跑去上课,怪异地亢奋着,脸色却苍白似鬼魅。昏睡了,便是暗无天日,几天几夜不会离开床榻,像极某些擅长冬眠的物种。这种恶癖性养出来,从此便再没断过根,以至于多年后连乔惊恐地发觉自己一年中会有一半的时间消耗在没有意识的昏睡上,另一半的时间里便将精力耗损到极致。习惯已然根深蒂固,直至死亡。
人恍惚,自然也无法再有新的作品出现。已经不再去天桥下摆摊了,半山的别墅还会定期过去,更多的时间却是在清扫中茫然度过。烂掉的手机全然没有再修复的可能,却固执地不肯丢掉,依旧宝贝一般收在身侧。有时在清醒时也会忍不住自嘲,世上哪有人会搂着碎掉的手机睡觉?可是,真到昏睡时,却从不曾松开过。
就在这种清醒与昏睡中,秋日逝去,严冬来临。平安夜,整个世界陷入疯狂。鲜花,苹果,拥抱,亲吻,所有人都欣喜着享受这一切。连乔一人留在寝室,没有鲜花,没有苹果,只有冷气,还有一只坏掉的手机。其实算起来,这晚本应该是昏睡的日子,却莫名醒了来。没有开灯,只是安安静静地蜷缩在角落,听外面的喧闹。
凌晨时分,有室友回来。算起来,她大概是唯一一个与连乔说得上话的女生,当然,仅仅局限于,你好,再见,还有偶尔客套的问候。连乔记不住她的名字,也记不住她的脸。倒也不只是针对她,许久之前,连乔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可以记住人名与人脸的能力,就如同她自始至终没有方向感一般自然。唯一记得的人,其实也不过是那三个高高在上的家伙和一个让人心疼的小鬼,仅此而已。
“怎么没有出去玩一下?”女生大概喝了些酒,脸上多了些不自然的红晕,话却因此多了些。“外面很热闹呢。”
连乔摇摇头,稍稍伸直了双膝。
“送你。”
一只红彤彤的苹果突兀出现在眼前。连乔愣住,半晌不知动作。
“平安夜快乐。”女生笑弯了眉眼。
讪讪接过苹果,连乔费力挤出点难看的笑来。
“你不是Lesbian,对吗?”女生自顾回到床上躺下,话匣子却不知不觉打开来。“虽然大家都说你是,其他人也刻意避开你,可是,我就是知道,你不是呢。”
“为什么?”连乔坐起身来。
“因为啊,真正的Lesbian,是我这样的。对着我这个大美人两年,你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女生眨眨眼,笑得讨喜。
连乔真正笑出来。
“有喜欢的人了吧?”女生顺势翻个身侧躺,笑里多了点玩味。“能让你这种快要绝迹的物种动心的男人,一定是更加稀有的品种。”
“没有。”连乔摇头。
“少来了。过分的谦虚只会叫人讨厌呢。嘿,知不知道?你身上有种奇妙的特质,就像磁石一样,能牢牢吸引住别人的视线。男人会忍不住想要征服你,女人,则会不由自主向你靠近,甚至是崇拜。”
“说得我好像是外星人。”连乔失笑。
“是你从来没有看清自己。”女生笑笑躺了回去。
“去找他吧。你应该活得幸福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