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的错愕,回过神来,便是烧灼一般的跳开。仰起头来时,连乔的脸上有些来不及掩饰的惊惶。
故作镇定。
“怎么会突然跑回来?有紧要事吗?”
“乔乔,我在对你说,生日快乐。”沈舟平站直了身,自然略去眼底的阴郁,笑容依旧。“还会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
连乔垂下眼帘。
“回程飞机是在明晨六点四十分。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七个钟头的时间。你打算一直站在这里,还是,跟我走?”
刻意忽略连乔的沉默,沈舟平笑,绅士一般做了请的姿势。身后,是一辆安静停靠的车子,BMW5系,简约的华丽。连乔怔怔望着车子,良久没有动作。
沈舟平却不肯给她反悔的机会。陡然伸了手来拉住连乔,往车上走时固执地不肯回头,握紧的手力道却是强硬。
“我知道,你会毫不犹豫第二次推开我。请原谅这一次我的自私。”
关门,落锁。
“乔乔。”
沈舟平安静地凝视前方,唇角的笑终于悄悄隐去。
“我只是想送你一份礼物。”
连乔别过头,看窗外繁景飞逝。
一直都在高速路上飞驰。Z城到S城,白日里要三个钟头才能走完的路程,漆黑的夜里,沈舟平硬是在两个钟头内赶到。看到S城内灯火通明的标志性建筑时,连乔无意识地攥紧了双拳。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纸醉金迷的世界,从来不曾想要踏足的地方,真的来了,心底生出的抗拒还是叫人无法顺畅地呼吸。
车子最后停在一片高级住宅区内。不似Z城张扬的别墅,楼层内处的设计刻意保持着低调。真的进了房子,同样是复式设计,不是后现代,也没有古典风,纯粹以居家为前提的暖风格调,没有人能够抗拒。
房里铺了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柔软得叫人想要尖叫。干脆舍弃了鞋子赤脚进房,脱掉风衣,领口微敞,上半身小幅度扭转的沈舟平,浅笑时整个人明亮到令人无法睁开双眼。
连乔僵在门边。大约可以想象,等眼前的男人真正成熟起来后,该是拥有怎样令人窒息的性感?
“这里,是我的家。我一个人的家。”沈舟平微微笑。“乔乔,随便参观一下打发时间,给我十五分钟,可以吗?”
待连乔犹豫着点头后,沈舟平便闪身走进了楼梯后的房间。
等待的时间里,连乔将房子打量了一番。以大地色为基调的空间,所有家居都采用了最传统的几何样式。也因为简单,反倒生出些素净的美感。最叫连乔喜欢的,是靠近落地窗的休憩区。一张雕花镂空的矮脚桌,一只蒲团,一套紫砂茶具,浓郁的禅意扑面而来。
瞬间,连乔爱上了这所房子。
等待有时漫长,有时却又短暂之极。没等连乔将一楼浏览完毕,沈舟平的声音已经远远传了来。
“乔乔,过来。”
依言走进沈舟平消失的房间,进去后才发觉,却是一间厨房与餐厅混搭的合室。齐全的厨具,中间一整条流理台隔开房间,辟出的大块空地摆了宽阔的餐桌,别出一格的设计理念,既不曾毁了整所房子的风格,又真正让房子变成了家。
而现在,在餐桌上放着的是一碗清汤的面。沈舟平站在餐桌旁,笑容温润。
“我只是想煮一碗长寿面给你。”
飞越海峡,穿梭于不同的城市间,匆忙的行程,最终,不过为一碗清汤面。
连乔安静地走过去坐下拿起筷子来。很努力地在吃,清汤里偶尔会起些涟漪,很快又消失不见。等面吃光,连乔抬起头来,神色不变,只是唇角微微上挑,笑得有些怪异。
“原来长寿面真的很难吃。”
其实,并没有说谎。从小到大,知道过生日时要吃长寿面。小时候没有机会,更不曾将生日这种事放在心上。大了些,离家了,更没有机会下厨煮面。活了二十年呢,第一次有幸吃到,却发觉,原来想象中美好的东西也没有真的那么美好。
“汤也要喝掉。”沈舟平眨眨眼。
连乔摇头,慢慢把碗推到了沈舟平面前。
“我不喝汤。最讨厌,一直都是。”
沈舟平安静地看回来,良久,唇角一弯,神态自若地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的确很难喝呢。”沈舟平叹。
连乔眼里生了点湿意。
又一个十五分钟过去。沈舟平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声。
“虽然今晚应该让你留下来过夜,可是实在不行呢。乔乔,我送你回去吧。”
连乔默默起身,尾随在沈舟平后离开了这所呆了三十分钟的房子。
两个钟头赶到S城,三十分钟的停留,再用两个钟头赶回Z城,或许,沈舟平还要用最后的两个钟头赶回S城。偷来的七个钟头,六个用在了路上。回去时,沈舟平把衣服披到连乔身上,轻言,先休息一会,到了会喊醒她。连乔只是摇头,固执地睁着双眼看前方。
再度回到Z城时,整个城市都在沉睡。夜风清冷,站在车外,连乔忽然搞不清这一晚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沈舟平没有下车,只在车里深深地看了连乔一眼。
“乔乔,保重。”
车子无声地消失在黑暗中。
连乔一直注视着车子离去的方向,许久,回神时才惊觉,自己还披着沈舟平的外衣。知道已经没法再还给他了,却还是脱下来抱在怀中。凌晨时分,但又没了睡意,便抱着衣服到了学校的水房。用了很多的皂粉,揉搓时却是小心谨慎。洗净了晾晒起来,怔怔地看着,又无意识地摩挲。脸颊贴上湿冷的衣物时,冷的不仅仅是脸侧。
“连乔,你是个可怜虫。”
连乔自嘲地笑。
自从住进半山的别墅后就戒掉的烟瘾,这一晚忽然来势汹汹。翻出很久前留下来的烟,上面都沾染了些霉斑。点上,辛辣的烟雾瞬间掠夺了呼吸,却不妨碍连乔将烟雾悉数收进肺中。并不是逃避或者寻找堕落的理由,只是在寻回最初的感觉。就像人离不开空气与水一样,连乔发觉自己离不开烟草。不是借以麻痹神经,而是为了让自己更清醒。
因为逗留在安逸的假象中太久,以至于忘记俗世,甚至生了贪念,奢求更多。这种比贪婪更贪婪的欲念,是罪孽。
罪孽沉重。
连乔忽然想起那一年被自己捉进玻璃瓶中的蜗牛。
无力微笑。
等到整包烟悉数抽光,连乔站起身来。长久地蹲在地上,腿麻掉,脑袋也晕沉。耳中一直有听到古怪的杂响,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是口袋里的手机在尖叫。茫然着接起来,那边,是久违的暴躁声响。
“死女人!你要气死我吗?居然这么久才接电话!抓紧过来接我,我在火车站。”
“你为什么会在火车站?”连乔无意识地发问。
“连乔!你想死吗!”
男人真正发飙。
“我下午四点钟就跑去机场,三个钟头在天上飞,地上又颠簸了五个钟头,你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火车站?要不是怕被家里知道我偷偷飞回来,你以为我会在火车站?!二十分钟内不出现,你就想个舒坦的死法吧!”
吼完,那边利索地挂掉了电话。
举着电话凑到眼前,能看到上面通话结束的显示。就在连乔准备合上电话的瞬间,未读简讯的提示跳了出来。打开来看,是一组古怪的号码,还有古怪的内容。
纯粹片假名拼凑的词组,瞧在外人眼中总觉是茫然。时间是在午夜十二时整。那个时候,连乔记得,自己吃到了长寿面。长久地注视着简讯,直到自己都觉无聊了才合上手机,然后,推门出去。
大抵也是生平第一次奔跑在午夜的街道上。急促地奔跑,用尽全身的气力,认准了,一路跑下去,呼吸沉重到只恨不得扔掉。快要跑不动时,连乔便想那个世界闻名的男人,用奔跑证明自己的存在,然后以这种可笑的方式强迫自己继续。
到底还是超过了预定的时间。气喘吁吁的在火车站前停下来,不用费力便寻到了那抹身影。挺直修长的身形,甚是无聊地倚靠在站前的路灯下,昏暗的路灯将影子拉得斜长。宽松的长裤,衫子泛着冷冽的光泽。虽然颈间围巾缠了多层,衣着在深秋的夜里还是显得单薄。
就在连乔停下来大喘气时,那人已经接连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随之而来的,还有他叠串清晰的诅咒。
“死女人!”
连乔张了张嘴,也不知自己最后有没有真正喊出声。
“庄昭唯。”
庄昭唯猛地扭头看了过来。
“三十八分钟。很好。”
满脸阴郁的男人一步一步逼近,说话时总有些咬牙切齿的错觉。
“最近的酒店,带我去。”
“咦?”
连乔愣,一脸的茫然。
“跟你的上帝祈祷吧。”庄昭唯慢慢俯身下来,笑容狰狞。
“我会让你后悔生到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