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昭唯几乎是摔门而去。
等人走了,连乔才觉得自个的脸火辣辣的疼起来。不用看也知道,该是肿了。可好,本来便生得丑,这下更是没法见人了。也罢,反正被揍到几乎成废人一个,房外又有四座塔山守着,实在没有地方可去,自然也不用想着再见什么人,倒也免了丢人这一说。
只是,有些放不下凤北。本来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孩子,自个又被囚在这儿,看情形,大概一时半会也出不去,还不知能折腾成什么样。沮丧了半天,连乔又想,其实,自己算什么呢?不过是个小家政。凤北可是贵族少爷,哪里会有饿死的理?这世上,又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咧咧嘴,连乔想笑,牵动脸上的伤处又惹来一阵酸痛,只能冷抽着气倒回了床上。
而这一躺,居然便是两日。
说是疗养,但被限制了自由只能在病房里走动,与囚禁也没有差处。一直在不停地挂着点滴,大概是要把一辈子的点滴一次用上。还有便是从头至尾的检查,连乔就生出些自己变作猪的错觉,无休止的检查,确定健康,并且斤两足了,便出栏,进屠宰场,挂掉,变成餐桌上的一道菜。一想到连乔是像猪一样凄惨地活着,不,是活成了一头猪,连乔便觉得自己成了世上唯一一头大概会得忧郁症的猪。
中间也曾试着走出病房。只可惜,不过踏出一步,塔山就伸出胳膊来无言地挡了去路。看那人胳膊上鼓囊囊的像铁球一般的肌肉,连乔低头瞅瞅自个干柴样的胳膊,还是聪明地选择回到病房继续睡觉。
庄昭唯自那一晚离开后便不再出现,沈舟平也不知去了哪里。一个人躺在床上,除了睡觉大概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但若日日里睡,总也有睡够的时候。实在没有事做了,便睁着眼睛看房顶,然后从一数到一百万,数完了再倒数回来。
然后,就生出些念想。如果,当然,仅仅是如果,人生可以像这数数一般,错了再重来,或者干脆跳过,该有多么地完美。
当然,纯粹是想象,自娱自乐而已。
留在病房里久了,慢慢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学校的考试大抵已经错过,也就不用再奢求下学期还会有奖学金可以拿。没有奖学金,也就代表自己可以滚出那所学校了。连乔忽然又有些茫然,不知道以后该做些什么了。
或者说,还能做什么?
那一晚,连乔睡得很不踏实。总觉有双眼睛在死死盯着自己,目光凶残到叫人以为自己会被生拆了入腹,毛骨悚然。猛地睁开眼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然后便在扭头时瞧见了坐在沙发中的人。
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瞧见那人,有那么一会,连乔以为自己不过是陷入另一个梦中。下意识掐了自个一把,货真价实地痛。
连乔猛地坐起身来。
“凤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声音里有些不确定。“是来,来看我的?”
“自作多情。”嘲笑。
就知道是这样。连乔咧咧嘴,笑得有点尴尬。
“女人,你喜欢庄昭唯?”冷嗓里不见丝毫的温度。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连乔心间一跳。
“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显然多了点烦躁。
连乔愣住,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下一刻,一套衣服兜头扔了来,砸得连乔许久都没回过神来。无意识地拉过衣服到眼前,才发觉是套女装。简单的衬衣与宽松的长裤,质地却是好的,与她从前穿的地摊货简直是天壤之别。
“穿上衣服,跟我走。”凤西兀自起身朝外面走去。
“可是,庄昭唯不肯放我走。”
转回身时,凤西的脸色古古怪怪。
“你以为,有谁能拦住我?”
连乔聪明地选择闭上嘴巴。乖乖换好衣服走出病房,四座塔山果真就沉默地站在一旁,一点动作都没有。直到出了医院,连乔还有些茫然,总觉这种无罪释放来得太过轻松了点。
“上车。”凤西撇嘴。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连乔十足变成乖宝宝。小心坐进车里,膝盖闭拢,双手交叠规规矩矩放在腿上,人绷成了木偶。虽然不知道凤西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可是曾经因为讨厌载她而飞驰在盘山路上的事历历在目,所以,这会说什么都不能放松下来。
对着她的紧张,凤西不置一词,只是抿紧了唇然后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
最后还是回到半山上的别墅。洞开的房门,灯火通明,可是还是叫人觉得孤寂。默不作声下了车,人还没有站稳时,一团裹着寒气的小小身子就猛地冲了来。几乎是下意识接住了那小身体,连乔心里隐约就多了点晦涩。
那个孩子,是真的依赖自己呢。
“人已经给你带回来了,凤北,你要是再给我耍性子就痛快滚回英国。”凤西满脸的嫌恶。
小小身子不著痕迹地颤了一下,再度抬了头时,却是满脸的笑。
“不闹了,我说真话。”
连乔黯然,无声收紧了环抱。
第一次,留在了豪宅中过夜。紧抱了凤北缩在床上,能感觉出他的不舍与恐惧。一直在用轻声说些安慰的话,直到那紧绷的小小身躯慢慢松下来。许久之后,终于能听到平稳的呼吸了,连乔才微微叹息着从床上下来。
毕竟是太过豪华的地方,不是小人物可以奢求的。所以,在贫窟破床中可以睡得香甜,真正睡上柔软到可以叫人深陷的床榻时,反而没了睡意。
大抵穷酸命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房子里很安静。
夜深人静时候,最容易叫人放低了姿态。信步走上屋顶天台,本想学人浪漫一下看看夜色,倒是意外瞧见同样没了睡意的凤西。些许微怔,连乔转身便走。
“就这么怕我?”
略带些戏谑的嗓音适时传了来。
不是怕,是你讨厌我,所以要懂得自动消失。当然,这种话是不能对他说的。连乔只是默默转了身,沉默片刻后露出点无奈的笑。
“我以为打扰你了。”
凤西冷哼一声,离开阳台坐回了软椅中。
“过来。陪我喝酒。”
连乔就乖乖走了过去。
冰镇过的啤酒,清冽爽口,苦涩味却更重了几分。不能否认的是,那很叫人上瘾。就像是鸦片,一旦沾了,就戒不掉了。所以,连乔很没品得将一罐啤酒喝个精光。
“你是酒鬼吗?”
放下空瓶,不意外瞧见凤西诧异到极点的脸。连乔笑笑,选择乖乖说实话。
“我第一次喝酒。很好喝呢。”
“猪。”凤西撇嘴。
连乔还是好脾气,不过开酒的速度可是不慢,然后就在凤西的目瞪口呆中痛快解决了半打啤酒。
“你这个女人!”凤西瞠目结舌。“待会敢发酒疯我会把你扔下楼去。”
“呵呵,不会。”连乔摇头晃脑。
难堪的沉默。
“昭唯喜欢你?”凤西扭头望向漆黑的天际。
连乔很确定地摇头。
“他说我不配。”
“疯子。”也不知在说谁。
连乔只是保持标准的微笑,然后以一口一瓶的速度干掉一罐酒。等地上堆满了空罐子时,连乔突然就觉得空气暖烘烘地热起来。
一把钥匙不偏不倚扔进了连乔怀中。疑惑着抬头,看到的只是凤西完美的侧脸。
“臭小子认准了你,见不到你就发疯。在他回英国前,照顾好他。”恶狠狠。“他要是有一点怨言,你别指望拿到一分钱。”
连乔默默收起了钥匙。
等酒喝光了,连乔却有些无法抑制的兴奋起来。不死心地挨个酒瓶检查过去,除了空还是空。悻悻站起来,连乔发觉自己的舌头不知不觉里大了两圈。
“没……没酒……了。”
没有意料中的回复。僵硬地转了颈子去看那人,却只瞧见一张无辜的睡颜。平日里清高也好孤僻也罢,真正到了梦中,所有的伪装便被扔得彻底。能瞧见的,也就只有宛若孩童般的纯真。只是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皱得紧,更是蜷缩着抱成了一团,总叫人觉得心疼。
“梦到什么了呢?”
连乔觉得自己醉了。因为醉,所以有些肆无忌惮,所以,能伏到那人身前,探出指去压那额上的沟壑。来回的摩挲着,没有压平沟壑,却换回那人无意识地呢喃,还有突兀挥起的手。
“闪开。”
浓重的鼻音,连忿恨都变成了孩子气。
捂着被打痛的脸颊退到一边,连乔还吃吃笑。已经站不稳了,索性坐在那人身旁,痴痴地看着,无意识地笑。
“我一直在,永远都在。所以,你放心地飞。”
连乔睡得很踏实。
似乎做了个五彩斑斓的梦,笑都止不住。睡到迷糊时,还能听到个略带笑意的嗓音喊,猪,猪。
一下就笑醒了来。天已经亮了,都不知居然在天台上睡了整晚。身下热热的,还有股子薄荷香,实在叫人开心。下意识低头来看,竟是压在一人的胸前睡。微怔过后便是心跳到喉间,犹犹豫豫抬了头,不期然瞧见那人微睁的凤眸。没有怨气,也不见笑意,只是纯粹地看回来,眸深似幽潭。
“猪,你可真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