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清扫的工作,照顾好凤北的胃,剩余的时间,连乔都用在挥笔作画上。接连几天都是如此,画出的东西却总也不能满意。日日奔波于别墅和学校之间都没有让连乔累倒,一张满意的作品却费尽连乔的体力,几日的光景,连乔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瘦下去。
七月的最后一天,气温似乎到了最高点,空气都快烧着。房里开了冷气却还是叫人觉得心烦意乱,自然也就没法静下心来作画。身边堆了满地废弃的画纸,颜料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却只会叫人更加的沮丧。脑子里像煮了一锅浆糊,顿显的不是灵光,是浆糊涨开的气泡,啪地一下碎开来,星星点点的黏糊。
轻叹了一声,连乔终于放下捏得快要变形的油画刀,重新换了一张画纸。心底清楚,今天是无论如何都画不出满意的作品了,索性画些别的东西自娱自乐。抛了油画颜料,转而用上泼墨水彩,清淡中心情倒也稍稍平复了些。静了心,下笔时便轻快了,画纸上很快便多了些山山水水。
“那是哪里?”有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的家乡。”
连乔下意识答一句,却又猛地惊醒,忙不迭跳开来看,才发觉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女人。只怪自己画得太认真,连那女人开门进来的声音都没听到,也实在够叫人沮丧。
“很漂亮。”女人得出结语,转了身上下打量连乔。“你是凤西的女人?”
“是家政公司派我过来的。”连乔将视线固定在女人得体的宝姿套装上,避开了女人咄咄逼人的视线。“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知道,凤西的眼光没有这么差。”女人轻挑了唇角,径自转了身走回客厅。“不过一个跑到工作的地方画画的家政,我倒是第一次见。凤北呢。”
连乔跟着走过去,下意识将画笔收到身后,头垂得更低了。
“在楼上午睡。对不起,以后不会有这种事……”
“把他喊起来。”女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连乔的回话。
连乔默默点头,转了身上楼去。强势的女人,不用刻意遮掩,身上自然散发出的冷冽气势还是叫人有了敬而畏之的错觉。连乔不是怕,只是觉得不自在。在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且用一种急于撇清关系的姿态摔下几万块的女人面前,连乔不会觉得舒服。
叫醒凤北,他还老大的不情愿,嘟着嘴又眯缝着眼,眼看是随时都会倒下去继续睡。怕他会一个不稳摔下楼,连乔便拉着凤北的手下来。等到瞧见客厅里坐着的女人时,凤北的身子登时僵起来,人倒是清醒了来。
“妈妈。”怯生生地喊,竟是惧怕大过了惊喜。
“暑假什么时候结束?”女人放下看了小会的账单,画了精致妆容的脸不见丝毫动容。“我很忙,让凤西送你回去,或者你再自己飞回去。”
“我知道。”小脑袋快要垂到胸膛上。
“今天是你们生日。”女人站起身来。“凤西呢?怎么不在家?”
本是垂到胸前的脑袋猛地抬起来,小脸上掩不住的是诧异,还有几欲汹涌而出的喜悦。
“妈妈,是不是要跟我们……”
“想要什么直接打给Rita,我待会就要飞回日本,晚上不过来了。”
说完,居然站起身来便走,笃定是不肯再多耽搁一会。眼睁睁地看着女人走到了玄关处,凤北的脸又慢慢黯淡了许多。不想女人突然又站住,凤北还没来得及开心,女人毫无感情可言的冷言冷语把他最后一点期望击得粉碎。
“年终不要来了。过来只是给我添麻烦。到时候你直接留在那边,或者回日本。”
然后,就走了。
看着大门开了又合上,很长一段时间,连乔微微张了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凤北也是安静地站在原处,脑袋垂得低低的,身子却绷成一根弦。等连乔蹲下去时才发觉,凤北身前的地地板上多了大片的水渍。连乔微微叹,小心地把凤北拥进怀中。
“为什么不告诉我今天是你的生日呢?都不知道原来我们的小凤北跟哥哥是同一天生日,真叫人开心。”
“我忘记了。”凤北推开连乔,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却又换上了满脸的倔强。“有什么好开心的。”
“当然要开心了。又长大一岁,多好的事情啊。”连乔微微笑着冲凤北眨眼。“既然是生日,那就来庆祝一下吧。想想,我们现在缺什么呢?”
“什么?”
“蛋糕!”
当干净的厨房被铺天盖地的面粉淹没时,凤北的脸上总算有了笑容。做蛋糕时一时兴起玩起了面粉大战,厨房遭殃,两个人也都没幸免,无一例外成了面粉人。但叫凤北再度展了笑颜,连乔便觉得毁掉一个厨房也不算太叫人沮丧的事了。因为是临时起兴,手边并没有足够的食材来准备,但做个不算太离谱的蛋糕还是能成真。等待面胚子出烤箱的功夫,凤北干脆坐上了料理台,藕段似的两条小腿晃来晃去,一脸灿烂的笑。
“如果难吃,我会扔掉的。”说得无比郑重。
“怎么会,要相信我哦。况且,这个蛋糕还是有你一半的功劳呢。”连乔笑着刮凤北的鼻尖。“想想看,我们要在蛋糕上写些什么?”
“你好无聊,又不是讨好小孩子。”撇嘴。
连乔怔怔看着凤北半晌,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
“天,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鬼!”
笑得凤北一脸的莫名其妙。
等面胚子出了烤箱,均匀地抹上打好的鲜奶油,没法做些精致的小花插在上面,所幸还有草莓酱,连乔便用草莓酱画了棵大大的哈哈菜到蛋糕上。洗净的草莓饱满红润,切开来还有股子浓香,一一摆在蛋糕的边缘镶了边,倒也还能入得了眼。只是没有食用蜡可以用,只能找了些香薰蜡烛摆在蛋糕周围,点好后,连乔笑眯眯地熄了灯。
“小寿星,许愿吧。”
“我没有愿望。”凤北的小脸又皱成了包子。
“怎么可以这么说!每个人都会有愿望的,哪怕是希望晚饭可以多吃一碗,也是愿望。快点,找个美好的心愿许了。”连乔郑重其事道。
凤北只能皱着小脸闭上眼许个心愿,半晌,再睁开眼时,便瞧见连乔凑到眼前的无限放大的脸,惊得凤北差点从板凳上摔下去。
“你干嘛!”人吓人会吓死人好不好。
“许的什么愿?告诉我啦。”连乔坏笑。
“你好八婆。”凤北气。怎么会有这种人啊,别人许愿哪里能随便问的。讨厌死了。
“告诉我一点点啦,没有关系的。”连乔徐徐善诱。
凤北别过脸去。哼,才不说。
“好吧,那我猜一下。”连乔作势叹,唇角却始终噙着笑。“是不是想快点长大?”
“你怎么会知道?”凤北猛地回过脸来,满脸的不可思议。
“因为你只有长大了才能娶我啊。”连乔大笑起来。
凤北的脸成了绿色。
“讨厌!”
嘻嘻闹闹地,蛋糕也当成晚饭被两人解决掉大半。也因着连乔的一番苦功,凤北总算彻底从难过中解脱出来。心情好了,人很快便放松下来,吃过蛋糕后缩在连乔怀里看电视,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等连乔发觉了抱着他回房时,凤北嘀嘀咕咕说了一通梦话。翻来倒去的,只有一句,别丢下我一个。
连乔收了笑,俯身在凤北额上落下个轻吻。
“生日快乐,凤北。”
服侍小鬼睡下了,还有大堆的善后工作要做。已经是夜里八点五十分了,换句话说,自己该下班了。只是瞧着惨不忍睹的厨房跟客厅里的狼籍,连乔还是拿了块抹布走进了厨房。折腾时似乎没用多少力气就能把好好一个厨房毁得彻底,可真要收拾起来,便有了想哭的冲动。面粉似乎多得没了天良,抹布都擦成白色的了还不见厨房恢复点原有的样。偶尔扫过玻璃窗上自个的倒影时,连乔垮肩,龇牙咧嘴做了个加油手势,然后,埋头继续。
等厨房终于活过来,时钟已经指向了九点四十分。瞧着焕然一新的厨房,连乔咧咧嘴,很想大呼三声安慰一下自个快要断掉的手臂。相比之下,收拾客厅倒是轻松些。蛋糕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留到隔日大约也会坏掉,便索性一起扔进了垃圾袋。擦净桌子,地面扫完,没忘记再收好画架。所有的犯罪证据都被消灭后,连乔提着沉甸甸的垃圾袋准备出门。
只是,走到玄关处便怎么都没法再抬脚。傻瓜一样呆站了半晌,最后,连乔还是把垃圾袋放下来,然后转身回了厨房。
面粉混了芝麻油后揉了半晌,韧性出来后摊开来,压成薄饼,再用刀一下下切成均匀的长条。烧开水,面扔进锅中,再加一颗鸡蛋。煮熟了,盛出来,本来还想加些香菜,想了想,还是作罢。长寿面,取的便是清清白白顺顺溜溜地过一生,当然是不能加任何闲杂的东西在里面。
端了面回客厅时,连乔趴在桌上看那面渐渐冷下来,坨住。其实,面汤之类的东西最忌讳长时间的搁置。只是,纵使人在眼前,端出来的这一碗清汤挂面,大概也没有机会进得了那人的胃。
突然就觉得自己无聊了。
站起来正准备把面端回厨房,耳畔突然捕捉到钥匙转动的声音。连乔一愣,陡然就兴奋了许多,急急放下碗便飞奔到门口。门开的瞬间,连乔已经喊了出来。
“你回来了!我做了长寿……”
“你怎么还没走?”
裹着一身酒气的凤西站在门外,脸色难看之极。连乔忽然就说不出话了,下意识便倒退了一步,难堪地站定。
“我说,只扛这一箱酒回来,能够吗?今儿个可是给你这老寿星庆生。”一道凉嗓懒懒插了进来。“杵着干嘛?进去啊,我胳膊都酸了。咦,垃圾怎么扔在玄关?”
话音方落,说话的人已经挤开凤西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似乎连光线都遮蔽了。
“连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