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剪掉?这么长的头发,剪掉就可惜了。”
年轻的造型师托着长长的发,脸上掩不住的是浓重的失落。真的是很棒的头发呢。长及腰侧又乌黑亮泽,丝毫不见寻常发丝的枯黄与分叉。更难得,是那发并不曾沾染过化学制剂,若是用来做成假发,大约会是质量最上乘的假发。
“剪掉。”连乔凝视镜中。
“如果你只是嫌发太长,我可以帮你修理一下,削到肩头,扎住或者散开都可以的。”造型师还不肯放弃。
“剪掉。”连乔简单重复。
知道再说也是无益了,造型师只能叹一声后拿起了剪刀。缎子一般的发,在手中滑过时触感叫人沉溺。平日里与不同的发丝打交道,却也是第一次生出些不舍来。那不舍太过强烈,以至于剪刀握在手中还有些发颤。深吸一口气后,造型师硬着头皮剪了下去。
发丝纷纷扬扬。
少了头上的负重,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许多。当镜中终于可以清晰地展露出暗藏许久的容颜时,连乔咧咧嘴,笑了。都不知,原来已经这么瘦了。脸色也是病态的白,病恹恹的,叫谁瞧了都开心不起来。
“我总觉在哪里见过你。”造型师怔怔,动作也随之停下来。“冒昧问一句,您是做什么的?”
“为什么要知道?”连乔浅笑。
“好奇。”造型师有些讪讪。“从你进店开始,我就忍不住想要猜测你的来历。你很奇特,是那种走在路人叫人忍不住就想再多看一眼的人。感觉,嗯,很突兀。”
略一停顿,造型师轻轻笑出来。
“惊艳。”
“是吗?”连乔挑眉,狐媚的眸子轻轻上挑。“我应该感谢你的称赞吗?”
“闭上眼睛吧。我要送给你一个惊喜。”造型师真正笑出来。
连乔依言缓缓闭上了双眼。世界变成黑暗,听觉却是愈发明显了,能听到剪刀在耳畔响动,更多的,还是无意识地捕捉店里低旋的音乐。干净的嗓音搭配轻摇滚的风格,爽朗却能叫人感动。曾经痴迷的乐队名曲,如今听来,居然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许久,造型师微笑着停下了动作。
“好了,睁开眼睛吧。”
睁开眼时,瞧见镜中的影像,连乔有一瞬间的失神。长瀑变成了贴耳的短发,稍长的刘海凌乱附在额上与耳际,掩住了略显硬朗的脸型,却最大限度凸显了狐眸与尖细的下颌。随意抓过的发型,反倒有了不羁的美感。
连乔微怔。
“我想,我记起你是谁了。”造型师自然搭上连乔的双肩站定,透过镜子,能看到他眼中浓到化不开的笑意。“DR。在五年前推出品牌概念女装JL,据说是为新近招徕的设计师专门打造的品牌。第一场发布会,我有去看。首登台的Model身着泼墨长裙,发型就是这个。而最令人惊艳的,是她走到台前时突然扯掉了发套,一头如瀑长发倾泻,震惊全场。那场how,主题便是Change。设计师JoeLink一举成名,只是到最后设计师也没有登台,甚至直到他隐退,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说话间,造型师缓缓凑到连乔耳畔,笑得愈发灿烂了。
“身份成谜行踪隐秘的JoeLink,就连DR。公司也是有意隐瞒不肯透露一丝资料。而我,因为对那个Model印象太过深刻,还曾想着请她做我的Model,所以费尽了周折四处打探,总算知道了其间一二,也更叫我吃惊。”
“是吗?”连乔挑眉。
“Joe,没有上妆的你,比浓妆艳抹更叫人心动。”造型师吃吃笑。“欢迎回来。”
轻轻推开搭在自个肩头的双手,连乔以指夹起金卡举到了造型师面前。
“多谢你的费心。”
“对你,我做一切都是免费。”造型师耸肩。“我的荣幸。”
连乔不可置否。
出门时,造型师一路送到了门外。瞧着停在门外的银灰林宝时,忍不住便是一个不带任何贬低的花哨。连乔只当未闻,开了车门径自坐了进去。
“虽然你的低调叫人着迷,可是张狂起来还是叫人深陷。看到女人驾驭狂怒的公牛,真是令人热血沸腾。”造型师眨眨眼,随手递来一张名片。“虽然在你面前算是班门弄斧,但是现在的你需要一身合适的行头。这里,能满足你的一切。”
低头打量一眼自个松垮到快要废掉的衣物,连乔勾唇,接过名片后扬长而去。
“好运,美人。”造型师无声笑言。
照着名片上的地址找过去,才发觉是一间个性十足的服装店,或许,应该说是工作室才更合适些。古典到现在,中国诗情过渡到异域风韵,一个风格搭配一个背景,华丽且张扬。当然,价格也不菲。
整间店面分割成无数敞开式小间,除了衣服,还包括所有能用上的佩件。鞋帽箱包,眼镜挂件,香料妆物,无一缺失。大约是为了照顾来人自由挑选的心情,店员规规矩矩躲在柜台后并不上来干涉,只在挑好所需时适时出现结算账目。
倒也合了连乔的心。
径自越过那些个花花绿绿,连乔直奔服装与鞋帽间。白麻的长裤,紧臀宽脚,简单却也带了股子飘逸脱俗,更有拒绝的意味在其间。同色系的立领短衬,领口却是大开,纽扣也仅仅是在胸部偏下处镶了三两,里面穿上冰白的低抹胸,露出精致的锁骨与白皙的胸脯,干练却性感到极致。七分的细高跟,蹬上,压迫感十足。
换好衣服出来时,娇小的店员忍不住抬了头笑。
“小姐,你是模特,对不对?”
连乔只是微微笑,随手取了一旁架子上的墨镜。偌大的眼镜,戴上后足以遮挡泰半的脸孔。
“麻烦你,刷卡时多刷一些。”连乔摘下眼镜微笑道。“我想套现。”
“好。”店员笑得标致。
再度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却不妨碍连乔继续将墨镜戴回脸上。快要到下班的高峰期,路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行驶在路上,没多久,连乔在不经意看向后视镜时微微变了脸色。
一辆宝石蓝的车子冲破人群急急追了上来。虽然街上车子多了不少,但看那车子的强劲,总不会错认是要追别人。犹豫都不曾有一下,连乔踩下油门,车子怒吼一声后如同一头发怒的公牛猛冲了出去。
“我发誓,那是凤西的车子!”
后面宝石蓝的车子里,凤北急着叫嚷。
“我知道。扣紧安全带,坐好。”沈舟平沉了脸色,干脆地将档位挂到了最高。
“可是她……”
因为惯性,凤北狠狠撞上座椅,剩下的半截话也被突兀提速的车子硬生卡住。脸色铁青地抓牢把手,凤北的眼睛快要瞪出来。且不说在普通的道路上把车开成了赛车,单是泥鳅一般在车流中穿梭蛇行,就已经叫人压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瞧着车子有惊无险地擦过别家车身,凤北惊出一身的汗湿。
而最叫他吃惊的,是前面那辆愤怒的公牛。男人都觉驾驭困难的车子,一个弱女子却能轻松自若,并且能始终超前了不被追上,说不吃惊是假的。甚至相比之下,那车子眼看就要逃掉,显然驾车的技艺高于沈舟平之上。
追了两条街,凤北就生出点上演好莱坞追车大戏的错觉。
只是没想沈舟平一个突然刹车,凤北没留神,身子猛地向前冲去。多亏了之前有扣安全带,这才免得头破血流。饶是如此,凤北还是大叫起来。
“沈舟平!你要谋杀吗!”
扫一眼后视镜里呼啸而来的警车,沈舟平低低叹了一口气,轻打方向盘将车子停在了路边。抬眼看向前方时,银灰的车身已经消失在茫茫车海中。
到底还是没有追上。
一脸严峻的警察走来,查证,训话,开具罚单,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沈舟平略带些心不在焉地应对,凤北却是泄气一般狠狠砸着车窗。等事情解决车子再度上路时,沈舟平已经将车速控制在低码上。
“我从来不知道她会开车。”凤北沮丧不已。发现一点自己不知的事,便能沮丧一分。而这一日里已经发觉自己有太多的不知。意识到这点,只能是沮丧到没了脾气再沮丧。
“她没有驾照。”沈舟平轻声。
“你在开玩笑?”凤北瞪圆了眼。“她没有赛车执照对不对?连你都追不上!当初你们三个人里也只有你拿到了赛车执照而已!”
“回国后,有一次出去喝酒,凤西醉倒,昭唯被别的女人载走,开去的车子最后抛在了路边。隔天,JoeLink陪昭唯在道场练了整天的拳脚,换来他的车子三天使用权。练车时,我在场。废弃的沙场,沟壑横亘,我只简单说了要领,她埋头练了三天。后来,沙场里留下的刹车痕迹成了坑道。”沈舟平注视着前方,换了近灯避开迎面急急驶来的车。“胆大,心却细,反应异常灵敏,自控力也是极佳,处变不惊。她具备了所有赛车手该有的素质与能力。最主要,她一开始便把自己逼上了绝境。刻意制造出推头与甩尾,斜挂,外倾,尝试复位操纵,无限制飘移。任何一点差错都会车毁人亡,所以,不能出一点纰漏。这样磨练出来的人,平地驰车,易如反掌。而这一切,为的仅仅是下次陪那两人出来喝酒时可以安全地将他们载回去。或者说,是将凤西安全送回家。”
“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凤北脸色臭到极点。“那时候,我明明每日都有跟她通话。”
“连乔不会做这些。会做的,只有JoeLink。”沈舟平莫名一笑。“甚至凤西和昭唯也不知道。”
“她明明可以不用活得这么累。”凤北狠狠扁嘴,脸上心疼不甘忿恨揉成了一团。“没有人要逼她玩命。”
车子猛地停下来,沈舟平一手紧握方向盘,另一手却是死死握住车档,青筋隐约浮现。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还债。凤北,你没有资格妄下评断。”
大约是第一次瞧见神色异常的沈舟平,凤北居然一时愣住,讪讪了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幸好电话突兀响起来,这才暂时解了两人间的尴尬。心急着接起电话,Linda的笑嗓清晰传了来。
“两位帅哥,找到佳人没有?”
“没有啦。”凤北没好气。“追丢了。”
“哈哈,猜你们也找不到。”Linda笑得乐不可支。“最新的消费记录传了来,三所不同的酒店都有订房间,最后一处消费场所是在一家服装店。酒店我都去看过了,并没有人入住。至于那家服装店,据说是一个高挑短发的女人进去买过整套的白衣,用信用卡付账,开了一辆银灰的跑车。”
“她是长发。”凤北不满地堵回去。
“小傻瓜,头发可以剪掉的。服装店的店员说,那个女人带了自家老板的名片过去。我为了确定,专程去找了一下那家的老板,一个有名的造型师。我开门见山找JoeLink,他承认帮那个女人做过发型。狡兔三窟,她是笃定要躲着你们,Z城这么大,你们找到天亮也不会有结果,回来吧。”
凤北狠狠咒骂一声挂断了电话。
“她把头发剪掉了!”说不出的恼怒。已经到了腰际的长发,柔顺得像是水缎,居然说剪就剪,会心疼死人的啊。“她居然把头发剪掉!”
沈舟平并不多言,只是轻叹一声里调转了车头。
“回去吧,天亮后去墓地,会见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