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我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神志不清,全身上下疼的几乎要被什么东西撕裂一般,嬷嬷在床前焦急唤我,我的口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艰难的呼吸着,那种感觉仿若回到了幼时……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全然是一阵又一阵的混乱声响,宫人凌乱的脚步声,嬷嬷的低泣声,男子薄怒的喝骂声,还有一双略显粗躁冰凉的手在我的面颊上轻抚,我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真切,眼前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朦胧和一个模糊的男子身影。
时空飞快流转,昏暗的大殿里,母后坐在妆台前,轻轻抿上艳如赤血的唇脂,拿起青玉梳一下一下的缓缓梳着及腰的长发。母后的耳旁正别着一枝新摘开的正好的紫玉兰花,那晶莹洁白的花瓣映着她苍白的脸颊,妖娆多姿,唇边荡开一丝温柔的笑意,虚浮而不真实。
我藏身在大殿里黑暗的角落里,睁大眼睛惊惧的看着母后奇奇怪怪的举动。
母后幽幽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纤细的手指抚在苍白的脸颊上,自言自语道:“当年他最喜欢我簪着紫玉兰的模样,所以我每天都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要不然他来接我的时候,我要是妆容不整就不好了。”
她轻轻地笑着,笑的像个孩子,沉醉在自己的甜美梦境里,却在这个时候大门忽然被宫人推开,这个时辰来的人只有送膳食的内监,门外那刺目的光线投在大殿阴暗的地板上,一瞬间房里的昏暗魅影都被照的通亮,母后瘦削的身影在那刺眼的光线中霎时间无比的鬼魅萧索!
“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快给本宫滚出去!”母后的手臂一把挥开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盒子。
哐啷!
艳红的胭脂水粉全然在灰暗的地板上如云霞般匀染开来,红的、白的、粉的……
残红漫漫,满目狼藉!
走进来的人一身内侍打扮,帽檐压得很低,几乎看不到他的容貌,那身形却是纤细窈窕,显然是一个女子。
待母后看清了她的身形,面色一沉,漠然道:“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女子犹自轻笑着走近,声音刺耳般尖锐,“几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冲动,皇上日前在汤山行宫围猎,我此次正好随行,念起汤山紧邻平邑,特地赶来探望于你,顺便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呢!”
母后冷哼道:“出去!本宫不想再看到你!”
女子低低笑着,“何必这般性急?难得你这么多年来还在这里自欺欺人,可惜那幽禁在沁园的罪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醒悟?还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啪!
母后手中的青玉梳倏地落在了地上,生生断成了两截,宛若死灰般的眼眸看着那女子,茫然道:“他不会死!他不会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走的,他不会!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母后的眼神几近绝望的乞求着,那女子却毫不留情的点头,朱唇微启,一字一句道:“我说的字字不假,他已经死了,早在九年前就已经死了,你这样欺骗自己有什么意义?啊?有什么意义?”噗——
母后的唇角猛地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身子如同被抽尽所有力气般软软瘫倒在地。
那女子看着母后趴在地上的身子,得意的哈哈的笑着,声音无比鬼魅。
我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她一步上前,揪住母后的衣襟,凑近母后的耳旁,声音诡异而飘渺,“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很多年了,只有看到你痛苦,看到你伤心,看到你流泪,我才能开心,才能满意!哈哈!”
末了,她款款站端正身体,淡声道:“娘娘好生保重,我这就告辞,皇上今晚还有夜宴,臣妾还要回去好生准备一番才是。哈哈……”
殿门被关上,一片昏暗中,母后无力的趴在地上,喃喃道:“他走了,他走了……”
我从黑暗中小心的爬到母后身前,轻声唤道:“母后,母后。”
母后空洞的眼神看着我,昔日晶亮的双眸此刻如同死灰般失去神采!大滴大滴晶莹的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弦歌,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
我呜呜的哭着,将母后的手紧紧握住,“母后,你还有弦歌,弦歌会永远陪着母后,永远都会。”
母后惨然一笑,哇的吐出又一口鲜血,素白的衣衫被刺目的艳红浸湿,如同盛开着朵朵妖娆的血莲一般!
……
睁开眼已是黄昏时分,手臂上的隐隐作痛提醒我自己现在身处何地,里间服侍的宫人全在外间轻手轻脚的走动,我睁开眼睛看着帐顶的蔷薇花纹发呆,外间的屏风上映出了一个瘦削的男子身形。
耳边传来了御医战战兢兢的声音,“回禀皇上,四公主体质虚弱,手臂上的伤口还未痊愈,又受了风寒,经由微臣的诊治已无大碍,此后几天还需卧床静养方能痊愈。”
一阵沉默,我侧耳倾听,却见那伫立不动的身影径直向里间走来,我赶忙闭上了眼睛,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陌生的龙脑香气息萦绕在鼻尖,父皇温暖的手掌覆在我的额头,似在探我的体温。
耳边传来他长长的吐气声,我终于小心的睁开眼,看着面前探身坐着的父皇,见我醒来,他深沉的眼眸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我小声道:“父皇。”
父皇漠然不语,只是将我小小的手按在他的掌心,眼角清淡的细纹轻轻抽搐着,语声晦涩,“伤口还疼吗?”
我摇了摇头,父皇看罢又自嘲的笑了笑,“朕是不是很狠心?”
“母后以前就告诉我父皇是这个世上待她最最宽容的人。亦是这个世上她唯一觉得愧对的人。”
面前的男子眼眸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惊异,攥着我的手紧了紧,“她是这样说吗?”
我无邪的睁大眼睛点头,“母后还说,若是我还能回帝都,让我一定要好生孝顺父皇。”
面前的帝王深如寒潭的眼眸直直盯着我,迫人的气息凛然逼近!
我无邪的眼神泰然看着他,过了许久,他才似松了一口气般笑了,满足的像一个得到心爱糖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