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叶的身影在漫天的白中显得孤单,瑟缩着的冷气出入于青年道士的口鼻,升腾起的,便是雾气,但是称之为热度更为贴切。
南域萧瑟如同冷风,不得不使人感慨曾经的辉煌,然而面前的白雪无情,冷面。
“不知道这天寒,何时才能够褪去。”
淮叶伸出干净的手掌,接住飘落的雪花,眼见,那一片晶莹化作了一点雨滴,又或是上天的泪痕。
裹紧了身上的宽大道袍,仍旧感觉有些冷,透彻心扉。
“师父,你说的那件衣服,究竟是在何处?”
然而无声,便是缄默,无名已逝,又有何人回答?
淮叶小道握紧了这件宽大的青色道袍,手指发白,却没有汗可以出,单调迷茫又并着干净的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有一点单调的墨色。
或许还不只是墨色,但是在淮叶眼中,那就是墨黑。
他的眼中,除却了那点墨色中的红尘,也无视了恢宏的金色牌匾,无论是帝王,还是俗巷,这都与他这道人无关。
自古道人,眼中便只容得下黑白,为黑白留了无尽的空间,然而却放走了每一丝毫的红尘。
道人最是有情,也最是无情。
有情对天下苍生,而对于一个人,一座城,他便是冷漠的。
一如年轻的淮叶道人干净的目光透着冷漠,正在注视这那道墨点上的金色牌匾上的大字————万里城。
“万里城,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这里了么?先师故去时,请我务必到万里城请教万里智者“大衣”何在,如今到了,也是很好,我没有修为,不通天力,希望这一程,让我走得舒坦一些。”淮叶的目光单调的干净,没有一丝情绪。
————————万里城前。
淮叶穿着宽大的青色袍子,背着一个小小书箱,一些书籍已经泛黄,然而四角依旧很平整,没有因为下雪而有一丝褶皱,更没有折角。
抬头仰望着面前恢宏的城,巨大的城门前,沉默的淮叶显得极为渺小,像是一支常青藤的嫩芽正在遥望并追求着天空。
然而手中却不合时宜地提了一双几经磨损的鞋,赤着脚走在雪地上,留下是浅是深的脚印,仿佛暗示了他离开这座城池时的情深缘浅的开端。
青年道士最终在城门前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四周还有融化的雪水,坚冰,以及一个深深的背影。
“快看,那个道士光着脚在地上行走,你说,要不要给他送一双鞋?”
大街上,淮叶微微皱眉,目光冷漠如同白雪纷飞的寒,注视着那个发言的小姑娘,没有人情味的双眸,吓得小姑娘连退几步。
“谢谢了,不过不需要。”
小姑娘惊叫一声,慌忙跑开。
淮叶再次皱眉。“难道我做错了?师父以前就是这般做的,可是为什么她却跑开了?”
雪纷纷,淮叶在原地驻足片刻,最终摇了摇头,表示不解,黑发如瀑,镶嵌着雪花白,从背影看,颇像美丽婉转的女子。
然而没有打伞。
目光冷漠,带着茫然与苍白,望向四周的楼阁,其中的热闹喧嚣,不足为外人道,然而这个街上的外人,外人中的外人也不想知道。
他却进了酒楼。
“小道士,天冷,来,喝上一杯!”一个老乞丐招呼道。
淮叶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无名师父说过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于是脸上露出憎恶的神色。
老乞丐微微一僵。
“这酒可是好酒,十年前还喝不到呢!若不是天气变冷,这里多出了许多天然的冰窖,这酒,你就是闻也闻不到!”
淮叶书箱依旧背在背上。
“请问老人家,这万里城智者在何处?”
老乞丐望着这道士打扮,忽然转过头。“臭道士!”
淮叶疑惑,心想昨天自己才洗了个雪水澡,怎的身上变臭了,于是也不避讳,在身上闻了闻,除了雪味,半点鸟味也未曾嗅出来。
淮叶见老乞丐不曾搭理于他,于是转过身,悄悄出了酒肆。
街道生了白发,小巷哭的泪流成了凝固的桥下水。
都说一蓑烟雨任平生,然而此处不但不豪壮,甚至是凄凉,更别说无雨,也只能独钓寒江雪,然而心境全然对不上。
“请问。”
马蹄子上绑了一块布片,马车轮上有些木钉,马车夫板着脸,急急穿行在小巷之尾。
马车夫还有妻在家,有子在家,有狗在家,有猫在家,自然没有时间理会路边的人,除非可以为他带来一丝温暖的钱财。
淮叶再一次呆住,目光中,是马车渐行渐远的影子,还有冰面的倒影清晰。
淮叶有一个秘密,现在他说出来了,自然也就不是秘密了,那便是他不怎么怕冷,然而此刻他觉得好凉,都说火是凶,上善若水,然而此刻的水最是凉。
不仅凉到了淮叶,还早已浸染了城中的所有人,每个人身上都裹着一层厚厚的坚冰,身在坚冰之中行走,穿行,而早已深受寒毒。
即便是等待解救,然而在淮叶看来,却几乎是无药可救了。
目光悲悯望向苍天,眼眸中流转的是真正的悲凉。
“师父叫我穿上那件衣,然而我真的不能,若是真的我穿上了,那这南域百姓寒毒何解?”淮叶眼睛面前露出一点晶莹的泪珠,一阵寒风过后,这上善水残留的温存也变成了一点冰珠。
提着磨损的布鞋,淮叶回首,万里城几个字依旧清晰,气势恢宏,就在那金色与黑色的牌匾之下,那里有一个深深的脚印,就在那里的坚冰刚刚开始被熔化时,想到过渔家灯火,更想到了连绵万里的城墙。
淮叶脱下了师父的宽大长袍,没有丝毫留恋,走到小巷的尽头。
用双手,轻柔的为一个冻昏的小姑娘披上,然后便离开。
“师父,对不住了,我不怕冷,然而他们却怕!”淮叶如是说,像是在对着无名道人忏悔。
他说的是他们,而不是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