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千百载,岁月化作一道道裂隙,渐渐长满了屋檐。
苍老的道观,只能说是破败,然而很干净,除却掉落的瓦砾,没有蛛丝,也没有尘土。
只有常青藤蔓上墙头,代替了曾经的红杏,三月春风,还带着冬季的刺寒,在辽阔的玄域吹拂,给南方,那广袤的大地上的人们,送去了心头的凉。
今年天寒,更胜往年。
南域农民怨天,然而庙宇香火更胜,只是为了祈求上天,收去这阻挠稻物生长繁衍的寒。
化不开的愁在南域大地上的每个人心头游荡,又不断穿梭到别处,曾经春天花不尽,凄惨的今年,只可以看见漫天白雪,飘舞,飞扬。
如此冷的天,常青藤就成了这春寒中的一抹希望。
庙宇的老和尚面色怜悯,站在高耸的佛塔之尖,独立于大风雪之中。身披了一件袈裟,袈裟下,是一具骨瘦如柴的身躯,褶皱颇多,就像老僧面容上的慈悲皱眉。
老僧手捻常青藤的叶,默然。只有目光牢牢盯向远方——天的尽头。似是想要看出花来。
那里,是东方。
“师父,冷,你把衣服披上吧!”
“我身上有衣服,不用了,淮叶,今日的经书可是抄写?”
“回师父,抄写了。天儿冷,师父把衣服穿上,如何?”
老道望向远方,目光长久地停在那里,停留,含着期盼,那也是东方。
“若是一日,我要你披上我身上的衣物时,你就亲自为我披上此衣吧!此刻,天还不算冷。”
“回师傅,淮叶不明白。”
老道目光慈爱,蕴含着割舍的复杂。
“你看那常青藤。”
小道士面容干净,投以目光。
“师父。”
“它披了一件衣服,日后,你也要披上这一件衣服。”
“是师傅身上的这一件么?”
“不是,那件衣服很大。”
“有多大?”
“大到可以让你一生温暖,让你一生无法脱下。”
“可以不穿么?若是我一人穿上这衣服,那岂不是对于这天下受着苦寒的百姓不公?”
“走吧!”
“去哪儿?”
风雪中,老道没有回答小道士的问题,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背影的前方,就是一座破败的道观。
风雪中孤独的道观,只有四字朴素:
雪中留薪。
天气越发寒冷,南域自从那年天降大雪,也就再无春,更无夏,秋之别。
只有白雪痛着,天空暗着,人心凉着。
十年之后,像雪花一样晶莹的大地,略微覆盖着些许雪,然而又透着黑。
黑中白,白中黑,黑是发丝,白是丧巾。
老道更显苍白,白皙的过分,一点都不生灵,发丝银白,面容安详,身穿着此生常穿的宽大长袍——那是用来御寒的那一件。
还有一层白纱,缓缓从他的苍老面容上划过。
“师父,您安心地去,我已经为您穿上了这御寒的衣,也披上了您过去常穿的道袍、”青年道士面容干净一如十年之前,目光直直的,反射这皑皑大地的白,只有一头黑发竟然披散。
青衣道袍略大,然而青年道士毫不在乎。
望着常青藤,蔓延着铺满大地,这是唯一的绿。
少年目光痴呆,准确地说,那是茫然。
“师父曾说,若是他作了古,我便去寻十年前的那件衣服穿上,然而这件衣服,又在何处?”
“师父仙逝,我又何去何从?”
提起随身的书箱,眼前还有一包坟,只是插了两只香,没有点燃——在这样的天气,香,是点不燃的。
师尊——无名道人之墓!
这自然是一个笑话,师出无名!
可是,就在这寒冷的南域,又有几个人会为此一笑呢?若是他们笑了,青年道士相信,无名道人死了也要笑醒,那他也是高兴的。
可是不会。
“师父,淮叶离开了。”青年道人对着墓碑再次深深鞠了一躬,漫天皆白雪,道士一袭青衣,踏雪而行,消失在风中。
向上望去,是无比昏黑的苍穹,空空,却承载了雨雪冰雹。
向下看,一个老僧,骨骼枯瘦。
“雪中留薪,待到将来燃烧,化作薪火不灭,剩下光亮。融化天地这坚冰,无名,你这弟子,能够吗?”
只有呼呼风声,漫天皆白。
遥远的世界没有回音,只有未来才能够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