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少女屹立在雨中,雨点的冰冷似乎也掩盖不了她内心的恐惧。
已经是第几次说出这番话了呢?
不可思议地,自己居然如此‘习惯’,恐怕这才是让少女为之恐惧不安的事情吧?
总感到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渐渐腐烂了。
名为‘空洞’的东西,在侵蚀着她的身心。
感情变得麻木了。
没有了欢乐。
没有了悲伤。
没有了起伏。
她的身心,现在只余下了冰冷。
不,或许对她来说,温暖才是奇怪之物。
那样热度的东西,为什么其他人就能承受呢?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如此的冷静?朋友可是死了啊,你居然连一点眼泪也不流,你还是人吗?”
某种刺激神经的声音在回响,但少女却依旧感觉不到什么。
少女不明白。
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呵斥。
死亡,难道就是如此难以接受的事情吗?
可是,死亡不是理所当然的事物吗?
万事万物都会死啊,为什么人就难以接受呢?
在自己眼中,死亡也不过是如同看到印证想法的事实发生,如同看到某种理想变成现实一样。
“维多利亚,维多利亚,你在干什么?天啊,你到底干了什么!”
画面重叠,似乎回到了小时候的某年。
那时的少女正站在家中的后院中,她手中抓着锋利的小刀,在她面前,爸爸送给她的宠物狗,此刻正浸泡在血泡中。
杀死宠物狗的不是别人,正是少女。
少女的想法很简单,她只是单纯想让眼中看到的某个‘画面’变成现实而已。
是的,如她所看到的‘未来’,宠物狗将会痛苦病死,那样的话,还不如在疾病发生之前,拯救它。
是的,拯救它。
当时的少女,是如此深信不疑。
但是。
一直以温文著称的父亲,从未打过她的父亲,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为什么?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在告知少女,这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所以少女不明白。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难道拯救别人也是件错误的事情吗?
“对不起啊,维多利亚,父亲是不应该打你的。但是,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父亲当时的表情,少女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总感到是很哀伤的表情。
“我……”
少女说不下去,因为她早已泣不成声。
“维多利亚,‘看到’并不等同于‘发生’,我们没有否定别人人生的权利。即便那是注定的未来,注定的痛苦,但正因此才会有所挣扎、有所感知、有所遗憾,不是吗?这才是身为人应享受的权利,我们没有去剥夺它的资格。”
少女还是不明白。
与其之后痛苦,还不如在痛苦来临之前解脱,人的本性不都是这样吗?
她已经‘看’过太多这样到了之后后悔当初的例子,所以她才认为自己所行之事是‘正确’的行为。
所以少女问了为什么,她渴望得到正确的解释。
然而,她失望了。
局限于现知,父亲给出了更让她难以理解的答案,她概括理解也只能得到一个朦胧的答复,那就是自己根本拯救不了别人。
自己的做法是错误的,自己只会平添别人的痛苦罢了。
事实上,父亲是正确的。
那之后发生了多次让少女始料未及的事情,多年的好友反目成仇、初恋男友跟了别人等等,甚至最后连父母之死,自己也阻止不了。
为什么会这样?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吗?
好友、男友以及父母的事情,她都一直在眼中看到,那样的未来景象对她来说是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
但是,她什么也办不到。
不,正确说来,不论她做了什么,事情到最后总不能如她所愿。
所以她才一直痛苦。
所以她才一直怨恨。
她恨拥有这样眼睛的自己,她更恨这样无力的自己。
“安德鲁牧师……,不,安德鲁叔叔,对不起,我无法救你。”
时间拉及现在,昔日的少女已经变成了现在袅娜多姿的美人,但是,同样的一番话,她还是不得不说了。
她自认不是救世主,也不是空怀大志之人,她最多也只是个为了满足内心扭曲,而不得不靠猎杀吸血鬼来借此平复内心的变。态女人罢了。
是的,她是个变。态的女人。
从很早之前,她就已经意识到她自己体内住着一头‘怪物’。
怪物填充着她内心不断与现实拉大的空洞,怪物在迷惑着她的心智,怪物在她耳边低语。
拯救什么的,不过是掩饰。
怪物教晓了她一切,教她懂得怎么用冰冷来麻痹身心,教她懂得怎么用仇恨来武装自己,教她懂得怎么用冷漠来无视别人。
渐渐地,她已经变成相符表面印象般的不择手段与麻木不仁。
未来,不一定要无视。
未来,不一定要讨厌。
未来,不一定要改变。
只要学会利用就好了,利用所能利用的一切,只为达到一个目的,那样就足矣。
于是她行动了。
于是她来到了不寻镇。
在这里,一如未来般,她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记忆的碎片,都一一得到印证,未来的钥匙,都一一得到手中。
再次重申,她不是救世主,她更不是正义感泛滥之人。
或许是感到疲惫吧,她只想在最后的最后,做出一件事情罢了。
如呼吸般自然、如行动般流畅,并不是多么复杂难辨的事情。
父亲说得很对,自己没有拯救别人的权利。
好友说得很对,自己没有习惯未来的资格。
怪物说得很对,自己没有必须掩饰的空洞。
所以,对于自己来说,最正确的未来路线,其实已经清晰描绘在了眼前。
只要自己不在就好了。
仅能看到未来而不能拯救、不能改变的自己,唯一的改变之法,便是如此。
安德鲁老牧师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才会主动被自己利用吧?
他应该从自己口中得知他将会被杀死的未来,但他还是义无反顾被杀死了,因为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办得到,描绘出那个最正确的未来!
只是。
真是讽刺呢。
到头来,自己还是成为了描绘剧本的主角。
不是被描绘方,而是主动描绘方。
若说被人关心是让她难以忍受的一件事的话,那么被人注目,同样让她不能忍受。
她习惯冰冷,拒绝温暖。
她习惯孤独,拒绝热闹。
她习惯残酷,拒绝怜悯。
她就是维多利亚·塞拉斯·范海辛,她就是她心中的一头怪物。
……
雨仍在下个不停。
夏季时节雨纷纷,此话一点也不假。
但手拿雨伞的少年却就这么愣站在原地,他的目光深深被眼前的一道身影所吸引。
屹立在雨中的女子,像是要拒绝一切的温暖与生机般,冰冷孤独的气氛在包裹着她。
她就如同生活在她童话中的公主般,会做梦的这位公主,在等待着谁呢?
冰冷,意味着不能接受温暖。
不,或许该说不敢接受才对,此刻的女子正强烈散发着这样的气息。
陆十郎理解为这是一种自我伤害,一种自我拒绝,或许是维多利亚修女特有的感情表达方法吧?
但,这是正确吗?
自我伤害、自我拒绝的尽头,会得到最终的救赎吗?
她到底想要向谁表达歉意?
她到底想要向谁倾诉所想?
陆十郎想不明白。
唯一可以肯定,那就是雨水的冰冷正在接受这一切。
不变的景色,不变的雨景,此刻却变得异样起来。
同淋雨水的少年与女子,此刻成了一幅画。
一副哀伤的画。
雨依旧在下着。
悲伤依旧在弥漫。
孤独依旧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