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办公室内,江晓青聚精会神敲打着键盘,贾经理在她身后一连叫了她多声,见她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便将声音加大一倍:“江晓青,你耳朵是不是聋了?”江晓青这才返转身子:“对不起,对不起,找我有事吗?”
“来我办公室一下,我有话要说。”
江晓青走进贾经理办公室,经理声音很细,像是怕人听到:“你是不是反悔了?”江晓青将耳孔中的棉团掏出来:“你刚才说什么?”
“你中耳炎了?”
“你才中耳炎了呢!”
“那你塞着棉团干么?”
“堵截寒流。”
刚满30多岁的男人,思维敏捷,自然能听懂这话的意思。他脸上带笑:“虽然这有点儿似掩耳盗铃,却也不失为一种置身独外的处事方法。不过,我认为你最好的方式还是用成绩去堵。不错,你的升迁的确有点儿像坐高铁,但正是因为这样,你就得更加努力。从今天起,你的职责就是——为公司编制各种销售计划,负责市场调研,负责产品广告业务,负责公司策略调整及销售人员业务培训和督促。而公司目前情况是——产品因为技术含量低,已被市场性能优良的同类产品挤压得只剩一线生存夹缝。所以,今后的路会越来越难走。老头儿正在自己办公室等着你,他若问你对公司有何想法时,你就说,公司唯一出路就是马上更换生产设备,开发新的产品。”
“谢谢你。”江晓青很是感动。
“去吧,不要让他认为你是一个办事拖拉的人。”
江晓青走进老头儿办公室,老头儿坐在办公椅上对她投来亲和的笑。
“江小姐,请坐。从今天起,你就是销售部的营销主管,知道这一职现管些什么吗?”
“为公司编制各种销售计划,负责市场调研,负责产品广告业务,负责公司策略调整及销售人员业务培训和督促。”江晓青用贾经理的话流利地答出。
“江小姐,既然现在你已是营销主管,我与你商量一件事。我想,公司中业绩之所以下滑,可能是广告投资过少,所以,我打算花巨资展开新一轮的广告宣传,你认为怎样?
江晓青想起贾经理的交待,马上反对:“我认为,虽然一条好的广告就等于一条黄金大道,但对于我们公司目前情况来说,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一项产品没有质量作保证,无论布置多少销售网络,无论销售技巧如何高妙,都不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因此,公司当务之急是技术更新,而不是广告。如果公司再不淘汰旧的生产设备,开发优于同行的新产品,我们的电磁炉必定被市场扫荡出局。”
“你的话虽然很有道理,但这需要巨额资金,不瞒你说,公司账上仅剩这100万。我离开公司这么久,就是为了钱的事。我已联系到一位多年研究灶具的资深教授,他让我出200万技术转让费。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让你去会会这个人,如果你能100万拿下来,等公司走出困境,我给你10万奖金。”
江晓青笑道:“老板,您是不是在开玩笑?这可能吗?当然,我可以去试试,不过……”
“那我等你好消息,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具体事宜,你和贾经理研究一下吧。”
江晓青返回贾经理办公室,气嘟嘟地骂:“原来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事是不是你的主意?”
“江晓青,你可不能不知好歹,我是想让你尽快闪光。”
“不,你是想分5万奖金,对不对?”江晓青毫不客气挖苦。
“那又怎么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再说,公司上下,这事还非你莫属,也只有你才有可能办成这事。”
“你就这么对我有信心?”
“别忘记我会算命。”
“又吹牛,那你算算,我将来能不能当上女市长?”
“梦中能,现实不能!”
江晓青,“扑哧”一声笑:“你倒是蛮了解我的。贾帆同志,你好像还没有女朋友吧,要不要我当红娘?”
“可以啊!最好如你一样漂亮,一样能干。亲爱的嫂子,咱们还是别扯啦,商量正事吧。那位教授姓毕,每天早晨都会去晨练。你先了解他有什么爱好。知识分子嘛,一般都喜欢臭美,喜欢装纯。你就利用这点儿,点他的死穴。别怕,你的身后永远有我和痞子给你撑腰,没有人敢轻视你。”
“痞子是谁?”江晓青乐了。
贾帆更乐:“还有谁,你未来的老公呗。”
“他吗?做我老公还不够格!”
贾帆立刻笑成了一团和气的弥勒佛。
2
清晨的黄浦江外滩,没有酷热没有嘈杂,只有绿荫和宁静。满眼都是壮观秀丽的景色与洁净宽广的磁砖大道。这里,除了是年轻人恋爱的首选之地,还是老年人晨练的最好场所。
晨曦下,头发半白的毕教授行云流水般打着太极,江晓青身子贴着栏杆,像是演戏,又像是背台词:“臂膊如同棉裹铁,虚灵顶劲神注贯,沉肩坠气冲丹田。迂回缓慢落自然。”毕教授脸上微微带笑:“姑娘,学中文的?”
“难道只有学中文的才能吟诗?”
“当然,人人都可以,只是现在的年轻人,被红尘染上铜臭,看不起青砖石地,对古典文化不屑一顾,古诗的传承至于毛泽东一代戛然中止。”
江晓青暗暗得意:“您说得太好啦,现代人,对金钱的崇拜接近疯狂,一项学术研究,一项专利技术,漫天要价,即使无人问津,也宁愿放在抽屉中变成几张废纸。科学无国界,可一些人就是以利益为前提。我认为,专利的保护应当废除,因为它阻碍文明的步伐。如果人人像袁隆平,文明的步子已越过千年。您认同我这个观点吗?”
江晓青等着老头儿爆炸,但老头儿不仅并没爆炸,连一丝愠色也没有。
“姑娘,给你讲个小故事。二次世界大战前夕,希特勒为找到一种高精度的望远镜配合地面和空中作战,向英国人伸出求助之手,英国人要价800万美金,最后以500万拿得技术资料。德国科学家打开图纸,仅是一条简单的公式而已,然而,就是这条公式,让德国人闪击波兰成功。这就是说,任何简单的背后都蕴藏着复杂的过程与内涵,歌星一首歌要价几十万,但为了唱出动听的歌,他们得付出10年甚至几十年的汗水。看事情不能看表面,一项学术成果,我们应当从研究者的童年教育开始算成本。”
江晓青反驳:“我们每个人都有童年教育,不同的是一些人多了一些教育而已。天才的产生大多数都由自环境决定。农民工也有童年教育,流汗并不比歌星少,为什么辛劳一辈子也不值歌星唱一首歌?英国人那条简单公式是让德国人获胜,但是,如果军人离开农民种下的粮食,那又会怎样呢?”
教授乐了:“姑娘,你叫什么?如果你没有读研,又想读研,我带你。”
“真的?您不准反悔哟,我可只有高中文凭。”
“那可不行,最少得是本科。”
“我才不想读什么研究生!就想买您抽屉中的图纸,为了不忽略您的教育成本,我出100万,怎么样?”
“呵呵,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我再向你讲个故事。一位机械工程师,在机械出故障的地方用粉笔画了一下,叫工人减少一个线圈,然后向公司老板要价1万美元。老板说,一条线值1万美元?太离谱了吧!工程师说,那条线只值一美元,但知道在什么地方画却值9999美元。姑娘,能听懂这话意思吗?”
“您是想告诉我,尊重简单,尊重知识,对吧?改天您去买米时,我让商家给您数,一粒一美元。因为每粒米上都凝聚农民的简单,袁隆平教授的知识。”
毕教授哈哈大笑:“有点儿道理,那你去干吧,我决不反对。姑娘,你的观点的确很新,我可以肯定,你一定从国内某一名校毕业。图纸我可以100万卖给你,但有个条件,帮我完成一篇论文,标题就是《简单的价值》,观点要新,绝不能人云亦云。到时,带着你的论文和钱来换图纸。”
“您的拒绝方式真高明,我一个打工妹,若能写出这样的论文早把您挤到月球上去了。这样吧,我认您做干爸如何?”
“凭什么呢?想做我的女儿除了漂亮,最少得在某一领域有所成绩。你好像对古诗词有很高的造旨,我说两句诗,如果你能接下后面两句,我就认你做干女儿。”
江晓青自知没有这种能耐,而她先时念出那首诗,也并非她随意而作,而是她爸打大极时的口头文,她听了几万次,自然能背出来。
“这不公平,应当由我开始,您来接,因为我是女士,女士优先。龙蛟影动云烟乱,珠露光凝日月悬。”
“隗我读书无万卷,空来拟议未能诠。教授马上接口。
“干爸,你败了!”江晓青叫出“干爸”二字,居然脸不红,心不跳。
“败从何来?”教授还真的迷糊了。
“因为您已承认,虽然您读万卷书,却无法诠释为人的道义。而且我刚才叫您干爸,您也没有拒绝。所以,比赛已经结束。从今天起,我江晓青就是您亲爱的干女儿。”
“机灵鬼,你是王总派来的攻关小姐吧?”
“不,我是他的营销主管。”
“那你一定是学市场策划的,对吧?大学课程学得不错,硕士还是博士?”
“晕,文凭在您的心目中就这么重要吗?我真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二本院校毕业的劣等生,不会给干爸丢脸吧?”
“当然不会!”
“谢谢干爸!”
3
根据毕教授的约定地点,江晓青带着银行卡去换图纸,原本计划和贾经理一起去的,但毕教授只准江晓青一个人去,说他不想张扬。
秋天的阳光有点儿懒洋洋,秋风于城市上空肆虐,空气中有某种东西哐然破碎。江晓青高跟儿鞋叩击沥青大道,突然,闻到身后青春和阳光的味道,听到胳臂和肌肉的跃动声。回头,一双直勾勾的眼睛,闪亮、深邃,见她回头,马上将视线移开。
橙色高楼在前方竖起明丽的影像。身后,双瞳透过空气,像红外线射进她的心屏,江晓青忍不住再次回头,心头掠过一阵寒战,因为那眼睛释放着冷冷的清光,实在有点儿可怕。
秋风呼哨过树梢,马路上遍地是破碎的纸屑和枯黄的落叶。虽然男人在身后的距离那么远,江晓青却能在心屏画出他的肖像——身材高瘦,白白的脸,长长的乱发,双手插在黑色外衣兜里,走路轻点,步履凌乱。
转了几道弯,身后的人依然紧跟着,江晓青不由得紧张起来——难道男人在跟踪她?
为证实是不是真的被跟踪,江晓青故意放慢脚步,然后突然止步,男人马上弯腰去系鞋带。
江晓青猜不出男人到底想干什么,心底开始恐慌,手心慢慢渗出一层细汗。
走了几十米,似觉冰冷的目光紧贴后背,江晓青急速回头,男人不见踪影,只有几张老人的面孔——落寞、疲惫。
江晓青长嘘一口气,认定自己是神经质。
登上公交车,靠窗坐着,车子行驶不到30米,突然打了个饱嗝,停顿。
而前方,数不清的五颜六色“甲壳虫”塞满大道,像一条没有尾巴的长花蛇躺在城市的怀抱。
上海就是这样,年年修路,年年拓宽,一样无法改变塞车的状况,因为车子增加的速度,远远快过交通改善的速度。
隐隐的,江晓青感觉好像有人在“偷窥”她的脸,那视线,来自右边车道的另一辆中巴车,一刹那,她有点儿晕,这不是刚刚“跟踪”她的男人么。
车子启动,位移不过可怜的50米,再次“瘫痪”。男人视线扫向她,透着一股霸道和邪气,让人无法猜透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江晓青将眼睛杀过去,男人落荒败北,把目光转向别处。
这回,江晓青算是清清楚楚看清他的脸——有点儿像女孩,也有点儿像一个高中生。
“长蛇”跃动,小男人被抛在江晓青所乘坐的车身后,但两分钟后又“瘫痪”,江晓青看看表,有点急躁,恼怒地叫司机打开车门……
下车,向前走不到20米,长街上的“大花蛇”快速地扭动,抬头,小男人将头伸出车窗,对她笑,但笑容里全是嘲讽。
人就是这样,总会不自觉地犯上“欲速不达”的错误。
江晓青开始爬楼,一层一层往上爬,高跟儿鞋在楼道发出吱吱嘎嘎的噪声,转弯,走到一扇门前,轻轻敲了三下,没有反应,再次轻敲三下,脚步声响起,门,在她眼前打开。
目瞪口呆之下,江晓青认定自己敲错了门。
“小姐,刚才提前下车是不是怕迟到?”
“你是?
“我叫徐超,毕教授的学生。刚才我一路上保护着你。”
“你保护我了吗?刚才我下车,为什么你不下车?”
“没到站点,司机不肯停车,我有什么办法。”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上一趟车?”
“很简单,怕吓着你。”
“毕教授呢?”
“他有重要的事,离不开,让我全权代表他,这是图纸,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会是假的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
江晓青发出轻薄的冷笑:“真是一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