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干沟之前,西艾力略带神秘地对谷村说:“这一路下去,我会让你看到与你以前想象中不一样的西域文化和历史。它们潜藏于浩瀚的沙漠中,保持着深远而持久的沉默,面对历史,我们简直无言以对。“
谷村专注地看着西艾力,她早被那片神秘的大沙漠吸引了,她有一种即将面临大惊喜和大震撼之前的亢奋。
车停在一个车马店门前,达戈去向店主要了水,先灌满了一个大塑料桶,然后又给水箱注满水。这是一个很荒凉的地方,车马店里就父子二人。这是父子俩开的车马店,没有女人的影子和气息。
正是中午时分,天气晴朗,似乎到了秋高气爽的季节。
小店主大概二十岁,他热情地招呼西艾力和达戈坐下。店门前放了一张红柳枝编的桌子,已经破烂得不像样子了,四张矮凳子是木板钉的,坐在上面也摇晃作响。西艾力边与店主说话,边一屁股坐在了矮凳子上,喝起了浓浓的奶茶。
谷村端起一大碗烫手的奶茶喝了一口,一股咸腥味顿时钻进喉咙。她哽噎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西艾力,天啊,他喝的那个香呵!谷村这才把含在嘴里的奶茶咽了下去。没想到喝下去之后却有一股特异的香味留在口腔里,令谷村回味良久,不久便大胆地喝起来。
达戈拿出自带的香肠、鸡蛋和面饼,分了一些给老店主。打谷村一下车,那个小店主就站在门外,木讷地望着他们,直到他们离开。
坐在车上,谷村觉得奶茶在胃里起反应了,肚子叽叽咕咕地响,一股一股地往上翻奶味。
西艾力听见谷村打嗝的声音,就说:“一般第一次喝奶茶的人,都有这种反应,第二次喝就好了。奶茶可是生活在沙漠中人们的好东西啊,能解渴,能饱肚子,还能提神养心,沙漠中的人喝奶茶,因此很少生病。“
达戈又吹起了口哨,口哨声清脆快乐,虽然在颠簸的车上常常跑调,但这也足够使谷村心旷神怡的了。她突然觉得,这一行的经历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原先她以为这一行路途险恶,心境压抑,一定是在一种沉闷无聊中度过。没想到这一路上,西艾力时时将她的心绪和注意力引向大沙漠,引向那些深藏的秘密。当然,如果他不将自己的手指掰得发出断裂的声音的话,她感觉会更好一些。
达戈的充满快乐的口哨声,给旅途带来轻松,还有他简略的语言和干净利索的举止,都使谷村心生愉快。
大概下午时分,车进入了干沟,达戈停止了吹口哨,谷村从镜子里看到了达戈严肃的表情,他的目光凝视着前方。
西艾力的表情也一下子严肃起来,他专注地望着前方,不时地提醒达戈——向左,向右,直冲……
谷村也伸长脖子朝前望着,路况确实十分危险,道旁的山峰如刀削一般直立,怪石布满山道两旁。谷村发现这里没有树林没有草,只有遍地灰色的石头,一股不可抗拒的炙热逼进车内。
车继续艰难地行进着,车里的男人们格外专注地注视着前方。
谷村看着外边的奇峰怪石,心里不断地琢磨着“干沟“这两个字,觉得这个名字与它的形象不贴切。“干沟“是一个多么平淡无奇的名字,而事实上“干沟“是一个充满凶险和不可预测的地方。干沟通往库米什的路,在唐代称之为银山道。库米什即银子的意思,但此地并不产银,只是山中的云母很多,日照下银光四射,银山道可能因此得名。干沟的名字与其干燥、干旱、干涸的自然环境十分吻合。这里气候条件极为恶劣,夏天热气蒸腾,聚在沟内的燠热无处流散;冬天寒风顺沟而下,吹得干沟极其冷峭。这里寸草不生,荒无人烟,山体刀砍斧削,嶙峋奇特,怪石如魔兽逞凶,狰狞恐怖。由于山道崎岖,路况极差,又有泥石流经常出现。加之一百公里的山沟路竟然有近两百个大小拐弯处,险象环生,因而交通事故不断,撞车翻车时有发生。在严酷的气候条件下,饿死、渴死、热死、冻死人的悲剧,也是常见的。这条干沟路,自古以来就被人们视为畏途,特别是到了夜晚,更增添了几分恐怖气氛。
天渐渐暗下去,谷村此刻已是腰酸背痛,双手积满了汗,四肢冰凉,但神经仍然绷得很紧。她看了一眼右旁前侧的西艾力,他神情严肃地坐在达戈的旁边,以他的沉着始终如一地在提醒着达戈。两人仿佛达成了一种默契,这种默契有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
谷村深吸了一口气,心想:他们怕死吗?谷村很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从发涩发干的嘴里咽下一口口水。她很快否定了刚才的猜测,她觉得他们不是怕死,而是在长年累月的旅途体验中,形成了一种习惯,这种习惯是环境和生存带给他们的一种强大的责任感——对自己的生命,对生命所承担的一切。
当黄昏降临之后,车从干沟里冲出来了,汽车的颠簸和轰鸣似乎一下子平息下来。西艾力伸出手重重地拍在达戈的肩上,什么也没说。那一瞬间的动作和表情,代表了他全部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