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看透我想施制衡之术么?势均力敌才能两败俱伤,让你一家独霸,挟天子令天下,这江山易姓与否有何区别?”
喉头涌动,这番话大有破口而出的趋势,却被离落雪硬生生压回胸口,虽然,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然而,说与不说却大有区别,不说,便能维持表面的和谐,为了这份虚假的和谐,做的事终会有所顾虑,说了,难免撕破脸,没了顾虑,以林少卿的乖张暴戾,保不准会生出什么变故。
江山换主,涉及的权利纷争影响整个国家的方方面面,军政待新,更需要掌权者和谐共济,若此时与林少卿闹翻,于国于民于离晟的皇位稳固皆不利,她不能逞一时激愤而失大局。
忍了又忍,终究压下怒气,词气依旧清冷:不敢偏劳侯爷费心提点,莫氏父子是怎样的心思,本宫心知肚明。
态度很明确,语气恰到好处,避开林少卿话里的锋芒,既不讨好他,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更显真实。
话到了这里,没有再继续的必要,离落雪点头作礼,转身离去,还未出殿门,便听:十天时间考虑,三月二十以最体面的方式来本侯身边,既往不咎,同样,过时不候!
离落雪脚下微滞,顿了一瞬,再次抬足,头也不回的离去。
文渊开国先圣皇帝以‘治世’为年号,后被历代皇帝沿用,离傲天驾崩那年,为治世333年,离睿承继帝位后,李嫣本有改年号的打算,还未提议朝堂,就被她身边薄有见识的臣僚劝阻,说是新帝登基本就非议不断,若改了开国圣祖定下的年号,恐有人借机大做文章,有碍皇位稳固,李嫣只得放弃,故而,这个年号得以延续。
十日后,是治世340年三月二十,是林少卿和离落雪定下无论是否找到玉玺,都要进行的离睿禅位离晟的日子,本来,江山回归离氏,无论选在哪一天,对离落雪都意义非凡,于她而言,为免夜长梦多,禅位大典越早举行越好,钦天监也说三月十二日有个吉时,然而,林少卿却执意定在十日后,从不容商榷的态度来看,这个日子于他而言似乎还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
与虎谋皮久了,对手的一言一行都会反复琢磨,看是否有陷阱在设,又或者有漏洞可钻,如此久了,毫无疑义的事也可能揣摩出别有深意来,对林少卿这异样的坚持,离落雪自然不会轻易忽略,只是,任她想了很久,却找不出头绪,便以为又是自己多想了。
今日,林少卿再次提及了三月二十,语调似乎格外凝重而隐忍,让她不得不再次深思,一路回到却尘园,依旧没有结果,便召来游倩和刘慧,将自己的疑虑提了出来,让她们也帮着想一想,就目前收集的关于林少卿的所有情报中,可有与这个日子相关的事件。
游倩听完离落雪的话,咋咋惊呼:林少卿要你改嫁给他?
表达完惊诧之意,忍不住嘀咕起来:人都说寡妇最易出墙,没想到您这红杏还在墙里就被人惦记上了。
离落雪眉头跳了跳,怒气就在眼前,却听一直蹙眉凝思的刘慧恍然自语:不会是。。。若真是如此,这个男人也太睚呲必报了。
两人视线齐齐落在她身上,她眉眼忧蹙:我记得,当年林少卿向先皇提亲时,您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因于颖的死而心情一直郁郁寡欢的你,在提笔写下‘宁为乞丐妇,不做林家媳’后,长长出了口气,看着宿营处草长莺飞、梨花溶溶,感叹说,这个春天终于没有那么冷了。
说完指着门外院子随风摇曳的一树梨花,不再言语。
两人顿悟,林少卿对贬损自己尊严的人和事向来辣手无情,他自觉离落雪的那次拒婚让他尊严丧尽,五年的仇视与折辱都未能让其释怀,离晟新帝登基,势必赏罚群臣,以目前的局势,不得不将林少卿置于无人能及的高位,这会是他生命中最荣耀的一天,如果在这一天离落雪当朝宣布改嫁给他,不止弥补了当年的遗憾,还让离落雪将他失落的尊严亲自拾起奉还,天下谁还敢对他有半点冒犯?
有大业之心的男人,爱情不过是生活的点缀,林少卿会将得失算计到这种地步,离落雪也并不意外,他对她的爱浅薄如斯,她丝毫不觉着遗憾,对于他以爱的名义来施算计之实,不过一笑置之。
只是,他看似给了她选择爱与不爱的权利,实际留给她的却是接下来选择跟谁合作、关乎皇权旁落谁手的难题,抛开伦理世俗不论,改嫁给他林少卿,就是选择跟他林氏合作,莫氏父子便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若放弃他的提议,离氏和莫氏无法调和的仇怨,注定不能同心同德,从大局来看,她其实没得选择。
离落雪思绪翻覆时,游倩在意的却是另一层面的事:林少卿也太不是东西了,他要你在那天宣布改嫁,不是让你自打脸面么?绝不能让他得逞!
嘀咕完,拿眼去看刘慧,寻求她的认同,刘慧虽深以为然,却也明白大局面前,离落雪什么样的牺牲都不会在乎,何况她早在泥底深渊中跋涉多年,又岂会在乎这点荣辱得失,但她也想知道离落雪的想法:公主,您可有打算?
没得选择?那就不用选择!与林氏合作虽然能更容易拔除莫氏,可之后呢?之后就是她离氏与林氏针尖对麦芒,无论是军权的把握还是政局的掌控,她和林少卿是各有优势、势均力敌,争斗下去不止是两败俱伤,更会动摇国本,伤及臣民,非她所愿。
不与林氏合作,维持如今局势,林氏、莫氏、离氏,再加上个老成谋国的相国冯国梁,只要不伤及国本臣民,她无惧与豺狼斡旋。若离晟能得离傲天半分神髓,不愁他没有独当一面的时日,那时,姐弟联手共除国奸也不迟。
思及此,心下稍安,听两人的话语,便有了些笑意:咱们游大小姐都看明白的道理,本宫岂会犯傻?
游倩蹙眉品着离落雪的话,又看了看那轻松离去的背影,眉目舒展,甚是愉悦,用手肘捅了捅刘慧:公主这是夸我吧!
刘慧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寻求赞同的人,叹的很是怜悯:果真简单是福,没错,狠狠的夸了你,这不还采纳了你的意见么。
游倩张嘴啊了半晌,追着忙碌起来的刘慧问:公主采纳了我的意见?她有说不改嫁么?我怎么没听出来?
说着禁不住挠着发梢凝思苦想起来,刘慧无语的摇了摇头,她深知游倩的性子,如果再接话,她一定又会追着问是哪一句表达了这个意思,拗劲上来的游倩,绝对有让人崩溃的求知欲,她很是识趣:她没说,是我瞎想的。
游倩抚掌感叹:我就说嘛,她要说了我不可能听不出来嘛
刘慧翻了翻白眼,闭嘴求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