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夜,最是杀人时。
张随风习七年武,虽不知所习之名,但用则有用。轻身去六七丈,不难,横剑断碗口木,易行。
八人围来,皆是乡下把式,劈砍削刺,当是样样都有。但好歹是吃肉喝酒,力气生得大,不然怎个能鱼肉百姓,做这欺男霸女打劫事。
寒铁剑锋映孤影,随风一动身如萍,恶人举刀八方行,我自魏然心无凌。
张随风左手背在身后,抖了右手,剑尖莲花。双脚晃动,如影随行,走在八人中,闲庭信步去。待得张随风定住了身,那八人手中长刀齐齐落下,砸了“乒乒乓乓”。一剑如线,几滴人血落下,八人倒去,人虽死,眼不冥。却是剑比刀快,封喉哪需一息。
“快哉!”张随风仰天望月,长叹一句。曾在云山上,老头子曾言:恶人恶报,恶人恶果,遇此贼人,当杀则杀。张随风哪曾想,这下山不过三五日,手里便是沾了十数命。心有破绽,唯自言慰己:所为虽不正人,剑下只亡恶魂。
陈不知躲着偷望,见张随风如此身手,也不躲了,急急忙忙冲出来,嘴里大喊,“张兄此等剑术,妙哉,妙哉。”
那任大虎已然吓白了脸,双脚不稳,朴刀立在身前,铁掌已成拳头,不知握了几斤汗。
“大,大侠,还望饶命,小的这是有眼无珠,不该招惹了你,怪了那娘们多事,小的这就回去剁了他。”任大虎名虽有虎,但见龙也是啸不出,这被吓得不轻,战战兢兢道。眼里哪有先前的怒意,端得是小人变脸,胜过女人变心。
张随风看了他,抹了剑上血,收了寒铁剑,往前踱几步,直吓得那任大虎后退。
张随风笑了,油白脸儿,露白齿,宛如偏偏公子,若不得见,谁人知其五息要了八人命。张随风笑道,“你等杀人为劫财,我劫财为杀人。也别把那铁掌放了后面要防我,我们是一路,不是一行。你给钱财,自买你命。”
那任大虎听了,如蒙大赦。铁掌不动,另一手扔了朴刀,掏了一钱袋,隔了老远抛出,却是偏了距离,高出两三丈。张随风纵身,一个凌空回旋,钱袋入了脚下,上了手间。
再一看,那任大虎没了身影,张随风也不追。
陈不知半摇玉女扇,问道,“张兄如此身手,怕入得了品了。杀那任大虎,不过牛刀杀鸡,为何不做个一清则清,不怕那任大虎报复?”
张随风开了钱袋,细数七八锭白银,收了。听那陈不知话,回头道,“我虽初入江湖,也不是初生牛犊,你真当我是那善人,做那为民除害的事?恶人不见则心清,见则把剑舞不平。我听了十四年江湖,读了十七年国事,后者无心,不谈。但这江湖恩怨情仇,我知一半,刀光剑影,我知一半,剩了一半,就等我自个去讨教了。”
陈不知不语,若有所思,看着张随风,眼睛有光。张随风看了看陈不知,掏出两锭银子,道,“走,找个酒家喝酒去。”张随风在前,陈不知随后。
烟雨楼,二层靠了窗,望得见江南夜景,听得了行人旧声。
酒上,肉起。
张随风用碗,陈不知用杯。两人谁文谁武,立马见了分晓。
“你问我两次,一次是那鸳鸯楼前泊船处,一次是那恶人追来小道中,你舍命告知我,我依有防你心。这三碗酒,我敬你。”张随风豪情,三碗酒下肚,只觉得肺了烧了火。但张随风看来,这酒虽香,却比不得那老头子酿的老药酒,江南文盛而武弱,北原的方子,这里可就真没了。
陈不知举杯,急忙相迎。微微三杯酒,脸红到脖子。惹得张随风大笑道,“文人文人。”
陈不知急忙吃肉,缓了心肺,道,“你可听我说我的事?”
张随风点头,陈不知开讲,“我今年四十三,读三十六年书,考四次功名,皆一无所为。家穷,入不得那天机书院,只得寒窗苦读。我虽一笔入不了玄机,一文传不了天涯。但书中方圆事,我知十能有七八。千本古贤语,万篇圣人句,我自心中有秤,都能颠得平。七年前,我四次考取功名失利。是为何,出文才知,是那天子脚下,文官之首刘呈录二子盗了我文章。我定然不依,要说道说道,哪晓得传了过去,那文官之首亲自来了江南地,名上游玩访政,实则觉我有几斤文才,招了我去做他二子背后人。我等读书人,虽不说心比天高,但几十年光阴做了他人嫁衣,当是不愿。那人一句话,就要取我性命。然我命不该绝,那年路过一老翁,那张呈录见了,也是战战兢兢。只说一句:此人,我要。”
张随风大口吃肉,听得此处,见那陈不知歇息,回一句道,“当真贵人,难得!”
陈不知饮一杯,眼里神采起了,追忆过去,“他问我一句:你名陈百晓,可是自取?我点头:读多了书,已然无读之书。他道:那好,我且写出一篇,你来识识。他便拿了纸,下了笔。字如云中流水,仙气得很。我去看,却是斗胆问了:此文我未曾见,莫不是你自写来框到我?他就拿了一篇那天机书院骆宾武的文,一对之下,我顿然醒悟。他道:你读千百又如何?不如下笔道万机。我那时候,已然知了他是谁。他劝我两句,我至今记住。一,官有官法,名有名方,大皇庭上,不差读书人,朗朗江湖,却无知情客。二,百晓太多,不如不知。说完离去。自此之后,我便放了功名梦,行了江湖身。”
张随风听了这里,心有意动,狠狠盯着陈不知,剑眉横凝道,“那人是谁。”
陈不知端起一杯,一口吞了,不再细品,看着张随风,朗朗道,“笔万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