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来也怪，喝完热水，我裹着被子发了汗，只过了半晌的工夫就退烧了。
虽然不再发烧，但前几天的高烧并发了中耳炎，医生说我鼓膜穿孔，需要住院观察。我也觉得耳朵疼得厉害，听力也有些下降。然而外婆却很严肃地告诉医生，我最多只能在医院里呆三天。医生拗不过她，只好放我回家了。
“外婆，还有张闯呢。”刚离开医院，我便央求着外婆去救张闯。
“我救不了他。”外婆冷冷地说。
后来，张闯就是因为高烧不退，七天之后死在了医院里。据说他死的时候七窍流血，两只手把自己的肚皮都抓烂了。
这件事也让我对外婆生出了些许不满，直到后来我正式成为一名驱鬼师，才渐渐理解了她老人家的苦衷。
我身体康复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张闯死去的前一天，外婆把我关在她的屋里，并让小姨看着我，让我这一整天不得离开屋子半步。
小姨是外婆最小的女儿，当时只有十四岁。她十分听话地把我堵在外婆的屋子里，托着一方红布站在门口。不多久，我听到院子里响起了杂乱的声音，像是一群小孩子在玩游戏时蹦蹦跳跳的动静。
忽然，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从院子里传来。当时我并不明白，只是觉得害怕。不过后来想想，这大概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鬼音了。
我惊惶地问小姨，她却摇头说什么都没听到。接着，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是个成年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无端地想起了几天前和张闯一起在铁路上遇到的那个流浪汉，只觉得凉气从脚底生起，直到头皮。
不仅如此，就连屋子里面也忽地出现了一阵又一阵地呻吟声，有男人也有女人。我惊骇地退到床上，扯过被子裹住身体。
小姨回头看了我一眼，继续托着红布端正地站在门口。
惨叫声终于消失，院子里归于平静，小姨急忙冲出去。过了一会儿，她搀扶着外婆回到屋里。
“恶鬼已经被赶走了。”外婆喝了口水，虚弱地说：“可惜了张闯那孩子呀，早早就夭折了，唉！”
原来世间真的有鬼！不然，刚刚那持续不断的惨叫声，又是怎么回事呢？张闯可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难道真的非死不可吗？我脑子里一片混乱，迷迷糊糊地躺在外婆床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在恍惚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轻呼我的名字。
我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踩上鞋子，寻着声走向门口。
那个声音继续呼唤着我，邀请我一起去铁路上玩耍。就在我一只脚即将迈出门槛的一瞬间，外婆忽然挡在我的面前，并拿出一把银勺朝我脑袋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我猛地惊醒，回荡在我耳边的声音也瞬间消失。我仔细回想，那不正是张闯的声音吗？
外婆把头探向门外，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大骂了几句，无非是死了就安安生生的走，不要回来祸害活人之类的话。
“外婆，我听到张闯在叫我。”我说。
外婆还未答话，我透过屋门看到对面亮灯的房子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那正是张闯的家。
没错，张闯死了，死于午夜。
沉默了好久，我惊恐地看着外婆。她揉了揉我的脑袋，安慰我说没事，尽管睡觉就好。
我听话地躺回床上，真的睡着了，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第二天一大早，小姨把我推醒，焦急地说外婆快不行了，叫我去一趟，接着便一把将我从床上扯起来，穿过宅子后院，到了一处废旧的香堂。
我忍着严寒，衣衫不整地跟着小姨钻进香堂，只见外婆背靠着土墙，半躺在地上，气若游丝。
我扑上去询问，外婆却对自己的遭遇只字未提，只是嘱咐小姨，说我将来会成为难得的阴阳耳，一定要代替妈妈好好照顾我。
小姨噙着泪听完外婆的嘱托，重重地点了点头。
最后，外婆吃力地抬起胳膊揉了揉我的脑袋，说了一句：“狗娃，你记住，一定要听芷兰（我小姨）的话。”
见我泪流满面，她又挤出一丝笑，说了句奇怪的话：“别难过，若是有缘，我们祖孙俩还是有可能说上话的。”
外婆死后，小姨果然开始对我严厉起来。她只比我大六岁，我从没拿她当过长辈，忽地严厉让我很不适应。
起先，我处处与她顶撞，经常把她气得满院子追着我打。直到后来，她把外婆舍命救我，拼死保护村子的事情讲给我听，我才渐渐听话，并跟着小姨走上了驱鬼之路。
原来，张闯死的那天晚上，外婆耗费了大量精力，为我赶走了鬼差。那个缠上我和张闯的替死鬼，本是鬼差喽啰，专门掠拐各处小孩子的性命来为野鬼赎生。若是一般小鬼，外婆不难对付，但鬼差从属于鬼商，横行鬼界，法力高强，外婆用尽了浑身解数也只能令它无法闯进屋里索我的命。当天夜里，气恼的鬼差返回鬼界，带来一伙帮众，扬言要屠灭全村。
本来外婆也搬了救兵，听说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姨婆，然而鬼怪比姨婆来得快，为了防止村民遭殃，外婆只得挺身而出。
她用光了积攒多年的所有法器，也散尽了自己的精血灵魄，终于没有让恶鬼们害人，而她自己，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去世了。
想起外婆生前对我的好，再想到她老人家是为我而死，我只觉得万分愧疚。她在弥留之际把我托付给了芷兰，如果我不听她的话，岂不是等于忤逆外婆吗？
于是，此后我变得格外听话。其实，芷兰对我的要求只有两条：第一是拼了命地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知名的Z大学；第二是万一遇上了什么怪事，一定要在第一时间里告诉她，千万不能隐瞒。
第一条要求没啥可说的，谁不希望自己的晚辈能金榜题名，出人头地呢？只是，好大学有很多，外婆为什么非要我报考Z大学呢？
至于第二条，既然外婆已经知道我能够听到鬼音，想来第二条要求也算是对我的保护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