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雪的时候远比下雪的季节要来的寒冷,可小孩天生就有不畏寒冷的精神。小孩调皮,也有用不完的体力,所以没一会个个都是满头大汗,仍在坚持着用雪球砸过来又砸过去。
林木晨他在这一群小孩之间年纪不是最大的,但是说话最有派头,在这群人里占据了孩子王的主导地位。他鬼点子多,本事也大,每天都带着这群孩子漫山遍野的找乐子。
“小哑巴,你别傻愣着,砸啊。”林银宝躲过对面扔过来的一个雪球,忍不住朝站了半天都没动弹的林天赐吆喝。
林木晨手里掂着不大的雪球,小手冻的发红却也精神旺盛,“他一个傻子你还指望能帮你不成?”说着手里的雪球朝林银宝飞过去。
林银宝好像料到了林木晨会扔过来一般,猫着腰一闪躲了过去。“啪。”雪球准确无误的砸到了林天赐的脑袋,雪球捏的不结实,这一砸就在林天赐脸上炸开了,林天赐一张小脸散落着无数细小的残雪。
碎碎的雪在脸上迅速融化,林天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被这寒冷冻个结实。他没哭,皱着一张小脸慢吞吞的抹脸上的雪水。
林木晨张着嘴巴大笑:“就说是个傻子吧,被砸了还在发呆。”
林金宝看林木晨砸他弟弟,虽然最后砸在了林天赐身上,他也忍不住生气,手里捏着雪球放狠话:“林木晨你欺负一个哑巴算什么?有本事来跟我打!”
“来就来,谁怕谁?”林木晨回头对着身后的林温暖说:“温暖,你躲在我身后给我捏雪球,我保护你。”
林温暖对着双手哈了一口气,暖和一点之后认真的捏着雪球。
几个小孩又在你来我往打雪仗,漫天都是飞来飞去的雪球,林天赐先是木讷的看着,最后也蹲下来找一些干净的雪捏起来。他看着好玩,拿着雪球朝前方用力的扔过去。刚好林木晨从他面前跑过去,雪球砸在了他身上。
林木晨大怒,他猛地回头,“谁砸的?”
身后的林天赐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忽的咧开嘴笑了。
这可把林氏两兄弟和林强逗乐了,林强嘲笑的说:“林木晨看你还说不说小哑巴是傻子,中招了吧?哈哈哈……”
林木晨一听气的脸都绿了,咬牙切齿,模样就像要吃人似的,咬牙切齿:“好你个小哑巴,竟敢玩阴的!”
半场的主要欺负对象成了林天赐,最后林天赐的外衣的衣服裤子都湿了大半,好在里面衣服都没事,他也不觉得冷。最后几个人又去了村子里最大的一条水塘,水面上都结冰,几只鸭子大摇大摆的从这边走到那边。
天气最为寒冷的时候,冰面都能容下成年人去行走,如今冰雪都化了大半,孩子的重量还是能勉强承受的住,几个孩子就牵着手走上了冰面。
意外总是存在的,林天赐虽说不是最倒霉的,反正长这么大跟幸运也是沾不上半点关系。池塘里的冰块早就不如年前的结实,有的地方冰块深厚,有的地方早就融化的七七八八,虽然看不出来但是脚一踩下去肯定承受不住几十斤的重量。
林强这倒霉孩子一脚就踩空了一块,他惊吓的猛的一甩手跪了下来,一只脚脱离了水面大半个身子挂在冰面上,废了半天劲才爬了上来没掉冰窟窿里去。
他脚刚一站稳就听见有人大呼:“小哑巴掉水里了!”
林强看着空着的左手呆滞,他们一群人手牵手过来的,他跟林天赐在最左边,刚才不小心踩空之后惊吓之下就把林天赐甩开了。
林天赐可能就是那时候被他甩水里去了。
一群孩子吓坏了,只见林天赐扑腾了几下就无声的往水底沉下去。
林木晨还算激灵,第一时间往离的最近的人家跑去,找大人过来帮忙。
林天赐被救上来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爷爷奶奶知道之后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小老太太一看林天赐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嘴唇和脸颊发白,眼泪就这么情不自禁的掉下来,七手八脚的脱了林天赐湿的滴水的衣服,把自己的棉衣给林天赐裹上。
林天赐他爷爷压着他胸口,等他吐出好几口水之后又给林天赐度了几口气,林天赐现在仍是毫无知觉。有村民急忙说:“赶紧送医生那去瞧瞧。”
林天赐的爷爷二话不说背着林天赐就去求医。
林家村没有医院,村里子的人有个小病小痛就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就走出林家村,在外面弄点药回来吃。林家村外面有个小镇,里面也有一家规模不大,设施不齐全的诊所,在这一代有这样一个生病能求医的地方已经算不错了。
但是林家村距离小镇至少有十几里地的距离,林家村没有任何交通工具。林天赐的爷爷就这么背着林天赐在田野的小路上飞快的跑着,林天赐的奶奶跟在身后,脸上的眼泪浸湿了面颊的皱纹,她喘着气说:“老头子,让小保背吧,小保年轻脚步也快些。”她也是急的没办法才这么决定,按照他们俩老人的脚步,也不用去医院,直接找个地儿就能把林天赐埋了。
林保的父亲停下了脚步犹豫的看着林保,发红的眼眶隐隐的看见泪水,他强忍着心里的酸涩,把林天赐交给林保,哑着嗓子:“孩子,这是你儿子,救活他,不能死,不能死……”林保的父亲说话嘴唇几乎都是颤抖的,最后忍不住泣不成声。
林保一脸麻木看不出表情,他默默地接过林天赐背在了背上,头也不回的继续跑。
林天赐对于两位老人来说意义重大,就算不是为了林家留下一枝苗,对于死去的林如,林天赐也不能死。林天赐无疑是林如用命换来的,林天赐不能死,林天赐如果死了,他们一家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林如?
林保背着林天赐跑起来一点也不吃力,他平时做惯了农活,林天赐的体重对他来说费不了多少力气,林保他爹已经老了,自然比不上正值壮年的林保。
如今林天赐已经四岁,林天赐长这么大林保从来没正眼看过林天赐一眼,对他一个傻子来说林天赐意味着什么他不知道,更加不知道“儿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保此刻唯一的感觉就是有点难受,看着林天赐昏睡不醒的模样他心里隐隐的感觉有些透不过气,这种感觉跟林如当年死的时候有些相似,同样心里沉重,闷,闷的人透不过气,闷的人心里隐隐作痛。
十几里的路程毕竟不短,即使林保背着林天赐不吃力,可这一段长跑的路程也够他受的,早在半路他的衣服被汗水湿透,可他的脚步仍然没有丝毫减慢。
林保跑到小镇的时候太阳正在西落,天空中的火烧云格外绚丽,妖娆。
他冲进诊所,惊到了好几个挂着吊水的人,见医生出来,林保小心的放下林天赐,他拽着医生衣服:“救,救……救他。”林保说话喘着气,加上平时说话慢也不是很利索,几个字足足说了半分钟。“……救他。”
医生看了一眼就知道林天赐快不行了,如果不是摸上去还能发现心脉跳动,鼻息还有轻微的呼吸,单凭看着这一张脸就能看出这一张接近死人的脸。
他二话不说急忙抱着林天赐进了里屋,放在床上。
屋子虽然小,但是特别暖和,暖气供足了。
医生抱着林天赐进去足足有一个半小时才走出来,林保就这么坐在凳子上发着呆,看见医生出来,他抬头迷茫着双眼呢喃:“孩子,孩子……。”
医生一边拿着单据记录林天赐该用的药一边回答他:“孩子命大,暂时没事了。”写完之后他随意一问:“你跟孩子什么关系?”
林保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医生:“孩子,儿子,儿子……”
医生也看出林保有点不正常,他也只怀疑是被吓的,安慰的对他笑笑:“孩子现在没事了。”
林保低着头不在说话。他的心里依旧很难受,那种说不出来的沉闷,疼痛。
两个老人赶过来的时候,拉着医生就问:“孩子呢?孩子怎么样?我的孩子呢?”
“孩子在屋子里挂水,现在没事了,但是还没醒。”医生指着里面说到。
林天赐的奶奶走进里边屋子的时候,只看见林保坐在一边看着病床上的林天赐,一张脸透着无限的迷茫。他从没这么仔细的看过林天赐,林天赐的脸上依旧是苍白的,嘴唇青紫,但是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吓人,身体也渐渐有了温度。
林保是迷茫,他很疑惑林天赐到底是打哪来的?
林天赐从来都是毫无存在感,四年他都没仔细注意过身边多出一个小孩,毕竟林天赐不像别的小孩会说会闹,林天赐连哭都不会,更加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但是林保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只是他是傻子,他的脑子几乎都不是清醒的,正常的时候也有,偶尔也就出现一两次能正常和人沟通,听得清别人说什么,但也算不得一个正常人。
一个‘哑巴’,一个傻子。
他们之间除了可怜的血缘,也弄不出任何联系。
可就是因为这一丝丝血缘,林保知道为林天赐难过到心痛。
现在林保有些清醒,他有种错觉,好似林天赐突然有一天就出现一样。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眨眼就已经四岁。
病床上的林天赐苍白着一张脸,手臂上的点滴还在慢慢的输送,他的身体暖和了很多,现在有了些人气,安慰了两位老人的心。林天赐的奶奶攥着林天赐另一只手不舍得松开。
林天赐在小诊所里挂了三天的水,医生又开了一堆药给他带回去吃。为了凑集林天赐的医药钱,林天赐的爷爷卖了一头牛和几只羊才凑齐。
他家一共只有两头牛用来犁田的。
林天赐睡了一天之后才醒过来,之后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白天没事,每到了夜里就高烧不断,一连挂了三天水才微微好转。
林天赐回去之后过了两天,晚上又开始发高烧,林天赐的奶奶给他喂了药又热了羊奶,把发烧的林天赐用酒精擦一遍身体之后捂在怀里盖着被子出了一身汗,半夜又烧了热水给林天赐泡澡驱寒。
白天的时候林天赐奶奶用艾草煮水给林天赐泡澡,林天赐至今有些昏迷,大多数时候都在低烧,睡觉。
几个孩子的家长也陆陆续续过来看过林天赐,多少有些歉意,提着满篮子鸡蛋过来。林强的妈妈还卖了一只羊给林天赐凑医药钱。还拖人从城里买了一些补品送过来,她也知道林天赐落水跟自己儿子有关。
林天赐也算是从鬼门关溜了一圈,险些就没了。
林强的妈妈来的时候带着林强,还当着两个老人的面狠下心揍了林强一顿,林强被打的嗷嗷直叫,嘴里嚷嚷着:“妈,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皮了!妈,我以后会听话的!”最后哭的鼻涕眼泪一脸他妈还是没停手。
两个老人也看不过去了,林天赐奶奶拦住林强的妈:“强子妈,别打了,都是孩子。”这才把林强拯救了出来。
林强妈悻悻的收了手,脸上挂着牵强的笑:“没事,孩子皮实,打不坏的。”
林强这倒霉孩子因为林天赐没少被挨打。他也没那时间恨林天赐,屁股疼都来不及。再说林天赐落水没把他吓死,万一小哑巴真死了他就是杀人凶手,他一想到自己杀了小哑巴半夜做噩梦就吓醒了。
醒了之后嘴里念着:“没事,没事,小哑巴没死……没死……”接着又浑浑噩噩的睡过去。
林天赐这一病两个老人瞬间好像又老了好几年,没日没夜的照顾林天赐,夜里都不敢熟睡,等林天赐好的七七八八才松了一口气。
期间林温暖的奶奶带着林温暖来看林天赐,林天赐正躺在床上睡不着看着天花板发呆。小老太太不准他下床他就乖乖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发呆。
林温暖跑到床边,伸出小手戳了戳林天赐:“小哑巴。”
林天赐闻言回过头看她,林温暖眼角上扬,笑的灿烂,“小哑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林天赐张嘴想说话,什么也没说又闭上,他伸出手还没触碰到林温暖,林温暖眨了眨眼睛,从口袋里掏出糖果:“小哑巴我有好吃的。”说着小心的剥开糖纸,将糖果伸到林天赐嘴边:“给。”
林天赐张嘴含着,甜甜的汤汁在口腔蔓延,他对着林温暖露出一个十足的傻笑。
早晨老太太给林天赐里里外外多加了几件衣服才敢让他下床,林天赐喝完羊奶坐在小板凳上吃饭,老太太喂一口他吃一口,看起来无限乖巧。
喂着喂着老太太眼泪情不自禁的下来了,她的手微微颤抖着。
这么一个孩子险些就没了,林天赐死了,她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林如?这孩子命苦,出生不好,身体也不好,她们两个老人没几年好活了,也照顾不了林天赐多久,以后只剩下父子两活着,她想到这眼泪更加控制不住。
如果林保不是傻子该有多好?至少林保还能照顾林天赐。
世上本没有如果。
这一悲伤,老太太心脏就有点承受不住,她大口吸着气,眼泪划过褶皱的脸庞,一只小手颤颤巍巍的伸过来,轻轻抹着她的脸。
“奶……奶奶,不……不……哭。”
小孩的声音很轻很稚嫩,还带着浓浓的嗓音,声音轻微的好像微风一吹就会散了,不见了。
“哐当。”
老太太手里的碗落在地上,混合着蛋羹的米饭都撒在地上,她的眼睛写满了惊讶,手不停的哆嗦,不可置信的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音:“天,天赐?”
林天赐眼睛水汪汪的,他的手正在轻抚老人脸颊的泪水,手很温暖,很软。
老人一把抱住林天赐:“老天!天赐是你在说话吗?孩子,你会说话,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老人抱着小孩激动的语无伦次,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太好了,多余的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孩被这么一抱有些局促,他张了张嘴,有点难受的开口:“奶,奶奶?”
这一声奶奶他在心里唤了无数遍,可每次张口要说的时候都在犹豫。是的,是犹豫而不是说不出话。他在犹豫,每一次该说什么,说些什么才好,他的脑袋总是有些迟钝,自然想不出来,最后闭口不言选择什么都不说。
两个老人都认为林天赐这是因祸得福,林天赐的爷爷起初不相信,抱着林天赐让他一口气叫了十多声“爷爷”才精神恍惚的清醒过来。
这都不是幻觉,这是真的,他激动的整个人都在颤抖,林天赐会说话,这远比世界上任何好消息都来的意义重大。
他伸着满是沟壑皱纹的手抚摸林天赐的面颊,眼里的笑直达眼底:“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孩子,你能说话简直太好了。”他竟也跟老伴一样反复的念叨一句太好了。
老人满是沟壑的面孔笑的比朝阳而开的向日葵还要灿烂。
林天赐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这么高兴,或许是被气氛所渲染,也跟着老人傻兮兮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