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重庆,是因为在武汉偶然听说了一个故事,很有意思。我突然很想去拜访一下故事的主人公。
再说,偶尔从熟悉的生活里跳出来,独自走一会儿,内心是真实而沉着的,我需要这样的时刻。一位朋友说,人生大部分的营养来自独处,我很赞同。
这趟行程对我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喝咖啡、阅读、看风景、睡眠,这是一段静默安宁的时光。订的房间很不错,嘉陵江边的Motel68简洁雅致而安静,粉色碎花的被套,整面的落地窗,对着嘉陵江,远远可以看到两江交汇,风景独好,进门的那一刻,内心是欢喜的。
在房间稍微整理了一会儿,决定到重庆近郊的磁器口古镇,重庆下着小雨,这样的天气似乎很适合重庆,雾蒙蒙的,人的心也可以是温润的。房子建在半山上,只看到上坡下坡,很少有平地,车到磁器口古镇已是一个小时后。那个千年古镇下雨的午后,我懈逅了一个老茶馆,老式的竹桌竹椅,很小,隐藏在很不起眼的地方,有老乐师的演奏,五元钱的四川大碗沱茶,安静地坐下。那个面容清瘦的老琴师一直在拉着曲子,虽然只有我一个听众,他拉得用心,我听得舒心,这便是一种境界了。那位老琴师侧影拉琴的姿态让人有隔世之感。茶配上忧伤的《二泉映月》、《江湖水》,青石板路上下着小雨,这个下午是那么的完美无缺。我想即使只有这个下午,我就没有白来重庆一趟。整个人沉浸在其中,不知不觉已坐了两个多小时,感到五元钱不足以尊重他们的劳动,我花钱点了一首二胡曲,他们的音乐应该得到更好的尊重。听完,安静地走了。我想,这样的走开,对于拉琴的人和听琴的人都留有遗憾,留有余地吧。
黄昏,慕名去了渝都的九重天喝晚茶,29楼的旋转餐厅,可以看到整个解放碑的夜景。就在这里,我与故事的主人公清宇长聊了两个小时。欣赏着夜光的流离变幻……回酒店拉灭灯,拿着磁器口买的小吃坐在落地窗前看江上夜景。这样梦幻般的时光,清宇的故事如此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侯孝贤的电影《最好的时光》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它将是我文章最妥贴的标题。
这世间,有很多如你我,如清宇般植物化的女人吧。我们惺惺相惜。
2002年5月重庆
清宇在重庆,那个雾一般笼罩的城市。房子都建在山上,坎上坎下的石板路,经常下着小雨,可以透过雨雾看嘉陵江,喝坝坝茶。
清宇第一次见余明非,是去医院拔牙。那天,清宇长了很长时间的智齿突然钻心地疼起来,脸也随着肿了起来。她去了那家大医院的口腔科,那天人很多,排了很长的队。半个小时后,她躺在诊疗台上。眼前是一个30多岁的男医生,清瘦而修长,戴着口罩,但眼睛在微笑,他看到清宇很紧张地盯着他,眼睛探寻地问她,清宇这才说:“我很怕拔牙的。”余明非笑了一下,很自信地说:“我拔牙不疼的。”余明非以最快的速度打好了麻药,微笑着说了一句:“我看看,还没到时间呢。”顿了一下又说:“别紧张,我试试麻药好了没,嘴张一下,就一下子。很快好。”他的眼睛任何时候都是微笑的。牙齿拔出来了清宇都不觉得。这真是个有幽默的男人,技术一流,快而准。写病历时,他突然抬头摘下口罩对清宇说:“你的牙齿不好,要注意保护。”清宇这才看清他口罩下的脸,刮得铁青的胡子,干净的嘴角和眼神,这个男人看上去是舒缓的。他又低下头写报告,清宇看到了他白大褂里露出的青灰色衬衣领子,干干净净,那是她喜欢的颜色。他一边写报告一边对清宇说:“我教你一个保护牙齿的方法,随身带一支牙刷,”他做了一个动作,“就这么简单。随时随地地清水刷牙。”说完,又笑了,合上了病历。清宇愉快地走出了医院,那是她最愉悦的一次看牙齿的经历。她当初因为害怕拔牙,挂了主任号,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口腔科主任。她想,以后要定期来这里看牙齿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清宇和好友苏丹去渝都喝夜茶,渝都的夜茶很有名,九重天旋转餐厅,可以一百八十度地看解放碑的夜景,清宇每次都点普洱和虾饺,好喝的普洱茶丝毫不打折扣。清宇很喜欢那儿的环境。那一次很巧,清宇随手把墨镜放在桌边的窗台上,桌子很缓慢地转走了,她浑然不觉。四十分钟后,一位很绅士的男士站在了她们桌子边上,微笑着问:你掉眼镜了吗?清宇一扭头,台上空空如野,她这才想起来这是旋转餐厅,她点头说谢,可是那双眼睛怎么那么熟悉,男士这才笑着说:“我已经找一圈了,差点要广播了。”这时从卫生间出来的苏丹看到他,大叫起来:“余明非,是你吗?你怎么在这儿?”又对清宇一点头:“我的高中同学余明非,现在是有名的口腔科医生,你的同行。”那时候,清宇医学院研究生刚毕业,她是工作四年后再读的研究生,经验加上学识让她有独特的一面。清宇想起来了,那天替她拔牙的余明非有些羞涩的微笑。清宇想,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有害羞的一面,这让清宇有莫明的好感。余明非加入了她们一起喝茶,那天的夜茶,气氛很好。窗外星星点点,夜色正浓,夜茶温润可口。清宇知道余明非的妻子出国两年了,他一个人留在国内。那一天,她开玩笑地对余明非说:“我可不可以到你的医院实习?”余明非笑着说:“好啊,欢迎。”
其实清宇在拔完牙后就决定了实习的地点:这个医院有这么优秀的医生,我还选择什么?清宇的安静加上曾经的工作经验,很受欢迎。她很快做得很好,主治医生不在的时候,她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她看到余明非一天上午要接待将近十个病人,但他的笑容始终是不变的,动作利索。她注意他有个细小的动作,戴上口罩给病人处理的空当,会坐在椅子上望一会儿窗外,安静地停一会儿,让病人稍微休息一会儿,那时落地窗外会有阳光照进来,他再低头看病人,以最快的速度为病人看好牙齿,还会送上两句幽默的话。她偶尔为余明非递工具时,他不忘回头对她示意说谢谢。清宇不经意地会看余明非的侧影,他戴着口罩,眼睛还是微笑的。有时候,清宇想,他这样的医生,会不会很多病人会喜欢上他。他是温和的,现在这样有实力而温和的男人实在难得。
那一次夜茶后,苏丹偶尔会约余明非一起喝茶,当然,会叫上清宇。她说余明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同他成为朋友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他一下班就换了一身灰色的棉布衬衣,与白天判若两人。他们一起去南滨路吃小面,三元的重庆小面,麻辣鲜香,佐料齐全,是重庆的特色,也是余明非最喜欢的,他喜欢说“一碗小面走天涯”。他吃面时很享受的样子,加得很辣,吃得满头大汗,吃完了,偶尔会叫:“再来一碗。”这个男人这时的表情如同顽童。清宇记得很多个黄昏的光线就那样慢慢黯淡下来。余明非的表情在浅淡的光线下寂静无比,月亮再次朦胧起来。那样的黄昏时光因为一碗小面而显得温情。因为苏丹和余明非都是性格随和的人,所以这样一碗小面的时光常常在继续着。他带她们去一家居说是最好吃的鸡汁米线店,在坎上——重庆本身就是在山上,整个城市就是坎上坎下阶梯式的。小小的面店,不知他是怎么找到的。他坐下来,对着老板很熟练地说着:“加辣,不加酱油,加香菜啊。”他说这家不错,我吃了十几年了,米线很有劲道,原汤也不错,附送的泡菜很香。他对老板点头微笑,并告诉清宇,这里每天到点就收,绝不贪多。小本生意做到如此也算是达到一种境界了。鸡汁米线端上来,他先低头使劲闻了一下,然后很享受地吃。跟余明非一起吃简单的饭菜会发现生活的活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