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公州,清军大营。
叶志超的入朝清军主帅大帐中,聂士成面红耳赤,而刚刚赶至朝鲜的卫汝贵、马玉昆、左宝贵以及练军统领丰升阿等,皆冷眼视之。
淮军内部的争吵,又是在他们入朝之前的战事,牙山之战是败是胜,都与他们无关。官场之中,就讲究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无论偏颇谁,都是个得罪人的事,无关自身利益,谁还管你聂士成是坚守了十天,还是叶大帅沉稳用兵?
不过,发回天津卫的战报,却是经过了大家的一致认同……除了聂士成依然不依不饶大骂叶志超无耻。
而在论山,东学党二次起义的聚集点,丁南山、杨子疆率领的陆战营在东学军令率将崔景善的接应下,顺利摆脱了日军的追击,与东学军大首领、自封为总大将的全琫准等人汇合。
论山大营,全琫准、吴知泳等东学军主要首领尽皆出迎。或者那些普通道徒们都还沉浸在“教主神威,人定胜天”的疯狂崇信当中,但这些起义军的首领却很清楚:离开了“那边”的支持,仅凭道义宣传而鼓舞起来,手持长矛、大刀,甚至是锄手木棍的东学军,在先进武器武装起来的现代军队面前,战力实在是……不堪一击。
与斗志全无的官军交手,东学军凭借人数优势和人民的支持,还能取得一些胜绩,但如果对手换成了精锐的日军……与陆战营一财返回的崔景善嘴角抽动了一下,“几次试探性的战斗,东学军一败涂地。近千人的部队,居然挡不住日军一个小队的进攻。”
要知道,日军的小队编制相当于加强排,满编也就是五十余人。
二十比一,这样的人数比例,但结果依然是东学军付出惨重伤亡后被迫败退。所以,对于陆战营的出现,东学军的众位首领皆是抱着欢迎的态度。其热烈场面……和后世红军欢迎共产国际代表也差不多。
没有什么志同道合和最高理想的高度统一,但……洵贝勒不差钱呀。在东学军成立之初,全琫准便曾亲自到马尾拜见提督大人,之后南洋船政衙门以龙旗集团的名义,捐赠了巨额的资金,以供东学道开展和组织地下活动。在之后,东学军兵起白山,福建水师以友好访问的名义,又为其运来了整整一船的军火。
起义之初,就连朝鲜官军的装备都比不上东学军的核心部队,当然,那些手舞大刀或是拎着锄手的道徒也有很多,可真正的战力从来就不是他们。
全州媾和,并不是东学军的战力不足,而是其内部产生了分歧,相当部分的首领怕惧怕起义规模过大,会招来其他外国势力干涉,清军登陆牙山,迫使东学军放弃了“驱兵入京”的计划。
而另一个让东学军首领们不得不顾及的原因便是因为清军入朝,南洋方面直接断绝对起义军的军火援助,即便是全琫准命特使金道三两次赴闽,也未得载洵其面。
船政衙门的唐荣浩师爷代表提督大人表示:援助东学军,是因为东学道对抗西方宗教,“斥倭斥洋”,身为朝鲜宗主国,大清有义务也有责任为自己的子民提供支持。但高宗李熙毕竟是经过大清皇室赐福认可的朝鲜国王,清军入朝平乱,那南洋当然要与朝廷保持一致。“总不能我们支援你武器,然后让你们拿着去打清军吧?北洋?淮军也是我们大清的军队不是?”
唐师爷对于金特使并不感冒,说这话时,鼻孔都差点仰天上去了。
金道三无奈空手返朝,全琫准也就断了再从南洋得到援助的念头,转而与官军开始谈判。
但日本人的野心和朝鲜贵族们的无能,给了东学道又一次机会,这次……金道三到马尾的第二天,就得到了载洵的亲自接见。
可惜,日本不宣而战,丰岛一战,便基本截断了大清通向朝鲜的海运通道。不要说南洋的援助,就连金道三本人也因为战争的突然爆发而滞留在了福建。
好在,双方合作协议,通过秘密通道,由江如浩送至论山大营,全琫准如获至宝般将协议珍藏,并立刻同意由陆战营派出军官,协助整编东学军。
而金道三……每次他表情焦急的请求提督大人派人护送他回朝鲜,载洵都会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金特使,不要急!过些日子我就会派人送你回去,或许……我还会亲自送你回去。”
“大人,您是说……”
“呵呵,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说或许。”
提督大人笑得很是神秘,又带着些诡异。但仅有四名护卫相随的金道三在疑惑之余,也只有耐心的等待。
8月中旬,在日军优势兵力的逼迫下,叶志超弃守公州,退至平壤。同时接到朝廷的正式任命,由其总统在朝鲜各路清军,而聂士成……在接到中堂大人一纸急令后,愤而回国。在其后数月直至甲午战争结束,李鸿章都对其避而不见,赋闲弃用,直到……载洵授命出任南洋练兵大臣,以十门大炮的代价,为其“赎身”,铁血将军聂士成才得以再度出山……
但凭心而论,清军在平壤的败局,从李鸿章选择听信叶志超伪造的战报并任命其为“总统”时,便已注定。
8月31日,叶志超电告李鸿章,主张“俟兵齐秋收后合力前进”,李鸿章竟认为是“老成之见”。直到朝鲜平安道监司闵丙奭电告日军正向平壤扑来,李鸿章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性,急电叶志超“预备进占”,光绪帝也对叶志超很不悦,下旨要平壤清军“不得以兵未全到,束手以待敌人之攻,而于敌之分兵修道,听其自由往来,不思半济而击之术也”。
一个无能的将军,一个是纸上谈兵的指挥官,再加上只凭热血胡乱比划的皇帝。清军在平壤空有天时、地利、人和,却没有这将些优势充分利用,反而出现了“始清兵渡江,我民争箪壶迎馈,而乃肆盗掠,大失民望”等让因军纪败坏,而让朝鲜当地民众寒心之事。
反观日军在朝鲜的境遇,除了“所有地方之韩人见我军则回避逃匿”,被日军强征来的朝鲜夫役,“皆怀畏怖,不肯服役,强使服役则中途逃窜,比比皆是。因此,北进各队及元山支队,其行进途中备尝给养缺乏之苦。师团本队除粗米饭外,副食毫无,仅以一匙之盐,供数日之食”。
就连被日本人拥立为王的朝鲜统治者兴宣大院君李昰应亦暗中向清军传递情报,企图里应外合击退日军。再加上东学军等朝鲜民众武装不断的偷袭,日军在朝鲜可谓步履唯艰。
但就是这样,在十天之内,日军依然完成了对平壤的包围。清军主帅叶志超消极避战,飞函各部皆退入城内,“坚匿平壤,龟缩不出”。
9月13日,日军完成了强攻平壤的战前准备,元山支队进至顺安,切断了清军的退路。
14日晨,元山、朔宁两支队齐攻北山,奉军统领左宝贵亲自督战,与日军血战不退,却因叶志超急功掣肘,无奈败退,北山危急。
彼时,清、日双方兵力相差无几,清军为平壤战役准备已久,物资充足。尤其是大同门江面浮桥、朱雀门、牡丹台等关键阵地皆在我手,若能将士同心,拼死相争,鹿死谁手,尚未可定。
只是……叶志超却未战先怯,“敌人乘胜大至,锋芒正锐,我军弹药不齐,地势不熟,不如各整队伍暂退叆州,养精蓄锐,以图后举”。
意思就是日军太厉害,要弃平壤而逃。
此话一出,“诸将依违参半”,大多数的清军将领居然全不作声,默认同之。惟有左宝贵痛斥:“敌人悬军长驱,正宜出奇痛击,使只轮弗返,不敢窥觎中原。朝廷设机器,养军兵,每岁靡金钱数十万,正为今日耳,若不战而退,何以对朝鲜而报国家哉?大丈夫建业立功,在此一举!至成败利钝,不遑计也。”
左总兵慷慨陈词,怒色形面,恳望叶志超“同心合力,共济时艰”,更是派出亲兵监视叶志超,以防其逃跑。
统军主帅,能混到叶志超这样的,也真是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主帅失德,清军只能各自为战,更有心怀鬼胎者不计其数,可以说,清军已经为自己的战败埋下了伏笔。
而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日本第一军司令官山县有朋大将于平壤之战的前两天到达汉城时,即向麾下的军官们训示:“万一战局极端困难,也绝不为敌人所生擒,宁可清白一死,以示日本男儿之气节,保全日本男儿之名誉。”
虽说,此言是为激励前线将士,但实际上,多少也透露出日军在战前对于平壤战役,也并无太大把握。平壤之战的结果,正印证了那句“两军相逢勇者胜”的古语。
“有此将领,有此军纪,不败亦难!淮军……哼哼……”
在接到清军兵败平壤,朝鲜全境失守的战报之后,与李中堂的怒急吐血和光绪的惊慌失措不同,在淡水造船与台湾巡抚桂良一同巡视的载洵,冷哼了两声。
“没错,那李鸿章真是的老了,那淮军……都说他们强至如何,也不过如此。洵哥儿,不是舅舅说,这大清的新军,也唯有你方能练得了!”
桂良也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似笑非笑的望着船台上正准备下水的万吨巨舰,咧着嘴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