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洵的这个奏章,的确有恶心人的意思在里面。
慈禧在晚年后的行事作派,处处都喜欢模仿乾隆。对于自己的六十大寿庆典,也早就做出一系列的安排。军机大臣、礼亲王世绎早在半年前,就被任命为庆典总办,要在西华门至颐和园之间的几十里大路旁,大兴土木,点缀景观,搭建经坛、戏台、彩殿、牌楼,组织僧道念经,戏班演戏,夹道欢迎,以供老佛爷途中观览。
这个计划被谓之“庆寿‘点景’工程”,为此,内务府和户部都被要求提前制订出资金划拨计划,翁师傅的所谓“开支诸多”也并不尽是推躲之言。
众所周知,在另个时空中,因为甲午战争的爆发和清国的战败,“庆寿计划”被搅乱夭折,农历十月初十的“庆典日”,慈禧与光绪也只是在宁寿宫中,黯然度过。但在前期的准备工作中,朝廷为庆寿的开支还是不小的,新建的西四路口转角楼以及多处牌楼的修缮,都已几近竣工。
而在这个新年伊始的朝政日中,在“合肥”与“常熟”几乎是例行的吵闹中,载洵提出由龙旗集团接手庆寿操办事宜,当然不是冲着那点“工程款”而去的,而是欲借此机会,插手京城事务,将“龙旗”的概念引入京师重地。或许,在载洵的心中,亦未尝不无争权之意。
甲午年,中华的外忧不可避免。日本人的野心,不会因为清廷对朝鲜事宜的一再避让,便掩旗息兵。况且,2月15日,即农历正月初十,朝鲜全罗道古阜郡,数千手持简陋武器甚至是农具的农民,在东学道首领全琫准、崔景善、金道三、郑益瑞等人的率领下,已经攻占了郡衙,惩污吏、烧地契、释奴婢、赦囚犯,在后世被公认为中日甲午战争导火索的朝鲜东学党起义已经爆发。
只是,彼时朝鲜的消息,只能由北洋的兵船送到天津,再转报朝廷。无论是端坐于高台龙椅的光绪皇帝,还是怒目相对,恨不得挥臂相搏的李、翁二人,对这个重大的消息都还不得而知。
事实上,即便是当数日后朝鲜发生动乱的消息传至大清,清廷当权者对于这个将影响百年国运的事件也没有太大的敏感性。
十年前,因为中法战争的牵制,日本在朝鲜火中取栗,利用开化党发动的甲申政变,与清国达成了《天津会议专条》,商定中日双方同时从朝鲜撤军。
此后,曾常驻朝鲜的北洋庆字军撤回东北,袁慰亭在朝鲜苦心经营十数年的一系列成果,都化为虚无。朝鲜的经济逐渐由日本人控制,但内忧不断的清廷却再无应对之策。
大清软弱的外交政策,助涨了日本的野心。加之日本爆发经济危机,国内冲突加剧,欲借战争转移矛盾的要求十分迫切。
此次朝鲜东学党起义,被日本视为最好的机会,“武力保卫‘利益线’的时机已到,帝国军人已经做好准备,用手中的武器为帝国人民赢得更大的生存空间,用我们的英勇,为天皇陛下尽忠。”
曾任日本首相的军界大佬,被人称之为“日本陆军之父”的山县有朋,在御前内阁会议上,握紧双拳,几乎是嘶吼般向明治天皇和时任首相的伊藤博文表达着自己的决心。
随后,日本海、陆两军开始全面动员,进行着战前的准备工作。
而在大清,唯一知悉这段历史的载洵却不得不在颐和园天地一家春的暖阁中,为着自己的“内困”竭力抗争着。
朝堂上欲为“庆典”出力的奏章,被太后视为“猴崽子”孝心的表现,佛颜大悦后,圣恩即至。被拖已久的载洵婚事旧话重提,“猴崽子,哀家指给你的两门婚事,你自己有何想法?以哀家的想法,左氏虽有贤淑之名,但终是汉人之家。倒是车臣汗家的格格,幼时即美名传遍草原,有‘蒙古之花’之称,车臣汗与老七又‘击掌之约’,这蒙古人最重誓言,所以,不妨……”
“嗯,老祖宗,这事儿,当然要听您的意思。不管怎么滴,您总会不坑自家人不是?”
载洵低头偷偷的呲了下牙花子,抬起头时却是满脸的忠孝之色。
“哈哈,莲英呀,我就说猴崽子懂事理吧?”
一番做作,让太后异常的开心。载洵的本事再大,回到宫中后的表现越是诚恐。这样的表现,很对权利欲一直很重的慈禧的味口,左右无人时,已多次对着李莲英赞其有加,甚至还曾言过“要是皇帝也能……”
李莲英收过载洵太多的好处,虽然不敢就皇帝宝座一事擅加妄言,但借着太后的高兴劲,帮衬几句那自是顺水推舟,“回老祖宗,洵哥儿打小儿便孝顺,这也是老祖宗您教育的好呀!”
“呵呵,胡说八道,我要是教育的好,怎么他们哥俩有差距那么大呢?”
得,这磕又唠回来了,李莲英缩了下头,没敢接茬。
太后也并不在意,涉及皇帝的事,这帮奴才哪敢乱讲,就是在天地一家春,自己说行,奴才们要是乱讲,不用别人,太后就得要了他们的脑袋。
“小六呀,那就这样,出了正月,哀家就发懿旨,让车臣汗送闺女进京。把你们的事办了,正好哀家的大庆将至,咱们皇家也算是双喜临门了。倒是左氏那边……也没什么,让李鸿章派人去解释下,也就罢了。好在当时宗人府只是去金陵递了贴子,并无下文,也算不上误人名节。”
“一切遵从老祖宗安排。”
载洵除了诺诺称是,还能说什么,这一箭双雕的指婚,能这样解决,未尝不是幸事。在自己的实力还未达到能与京师对抗之前,哄得这老太婆的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听得左氏那边就这样轻轻放下,载洵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丝遗憾,“就这样与左宗棠的孙女婿名头擦肩而过了哈!”
殊不知,世事弄人,太后的话,可以定人生死,可以加诸富贵,却敌不过冥冥之中的缘分二字。载洵与左念芯的缘分或许才刚刚开始。
……
“泰西虽强,尚在七万里以外,日本则近在户闼,伺我虚实,诚为我朝永远大患……”
又一次朝会,李鸿章没有纠结与北洋军费,而是针对朝鲜东学党起义朗声畅谈。在武官序列中坦然而立的载洵也不得不承认,老李同志在这个时代的眼界,满朝文武也无人可及。
朝鲜是东北的屏障,无论是为了里子还是为了面子,朝鲜对于大清来说,都不容有失。在朝鲜政府军节节败退,起义军渐起燎原之势的时候,清军出兵朝鲜已成定势。光绪帝亦同意由北洋大臣李鸿章负责出兵援助朝鲜李氏之一应事宜。
可偏偏翁师傅见不得李鸿章的任何得意,遂建议“出兵朝鲜,是所应当。但皇上您立意组建新式陆军,何不借朝鲜动乱之机,由多镇联合出兵,以检验各军之战力,备以新军训练模式累积经验……”
表面上,翁同龢是为光绪着想,为朝政着想:皇上您不是一直要整务其他军队,以求一支能与淮军抗衡的军队吗?那何不组成一支混编部队出兵朝鲜?
反正各地总兵皆称自己统率为强军,那就是骡子是马拉出来瞧瞧,去朝鲜打上一场,看看谁到底是真的强军!
可实际上,翁同龢本人的政治诉求并不在乎于军方,他非要在北洋出兵朝鲜之事插上一杠,无非是要给老李同志抹眼药、掺沙子。
可偏偏这两点,都搔到了皇上的痒处。无论是分裂淮勇,还是训练新军,都是光绪最为在意之事,所以,不顾李鸿章的执意反对,光绪最终还是决定调甘军董福祥一部、山东崇武军一部,北洋护军(即老李的亲军护卫营)一部,并在西山健锐营抽调马队,共同组成入朝援军。
虽然这支军队的统帅、直隶提督叶志超和太原镇总兵聂士成,皆为淮军一系,但除了李中堂的亲军北洋护军,其他部队都是与淮系有些牵连,但又并非铁杆直系。如那些“只知李中堂而不知圣命”的庆军、毅军等,未动一兵一卒,再加上全部由上三旗子弟组成的西山健锐营马队,可以说光绪为了削弱李鸿章对军队的权威,煞费苦心。
饶是如此,打定主意要鸡蛋里挑骨头的翁师傅仍未满足,“启奏皇上,固山贝勒、南洋船政大臣载洵在马尾练兵有成,加之此次援朝作战,必走海路,何不……”
翁同龢还没有说完,龙椅上的光绪便乐了,而殿中间正苦思应对的李鸿章却是瘦脸猛拧,差一点就大骂出口。
援朝作战,本就是北洋之事,纵观整个大清国,也没有第二股力量,能比淮军更有实力去解决这场对外战事吧?
西山健锐营的那帮只知溜鸟吃烟的纨绔子弟,李中堂没看在眼里,以叶志超和聂士成之能,弹压这些所谓的八旗健勇,当不成问题。可……闻得载洵两字,老李同志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翁常熟,你无耻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