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充率领三万兵马日夜兼程,赶赴河西。
时逢盛夏,暴雨连连,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士兵和战马都疲惫不堪。行至河西地区的边境之处时,因为暴雨导致山洪爆发,山体坍塌,泥石流阻隔了前行的必经之路。
这一日恰逢中秋佳节,士兵们离家多日,思乡意浓,士气低迷。贾充只好下令暂停行军,就地安营扎寨,稍作休整,待暴雨之后再继续赶路。
“每逢佳节倍思亲”,颛孙言想到了自己对峕儿的诺言,“以后每年的中秋、除夕都会陪峕儿一起度过”..。可是今年,自己失约了。不知道峕儿此时是不是正一个人坐在小阁楼的窗前,看着天上同样孤零零的月亮呢?
可惜自己这里只有滂沱大雨,连“千里共婵娟”都成了一种奢望。颛孙言不由得抬头望着营帐外黑漆漆的天空,长叹了一口气。
“公子,独自一人叹什么气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营帐门前轻轻的说道。
“谁在那里?”颛孙言略一迟疑,厉声呵斥道。
只见一个身穿杏色长裙,侍女模样的人掀开营帐缓步走了进来。这身影如此熟悉..
“公子,奴婢这厢有礼了。”侍女给颛孙言行完礼,慢慢的抬起头..竟然是——峕儿。
“峕儿,你是峕儿?怎么会是你?你怎么跑到军营里来的?..”颛孙言又惊又喜,语无伦次的紧紧抓住峕儿的双肩,激动的问道。
“嘘!.。”峕儿赶紧用手捂住颛孙言的嘴,“小声点,让爹爹知道,峕儿就死定了。”
“好,好.。快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原来,当日峕儿用重金收买了府中一个准备随军给伙房打杂的婢女,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连夜回了乡下老家。峕儿自己则乔装改扮之后顶替了她。由于这名婢女刚来贾府不久,随军的另外几个婢女和她也并不是很熟,再加上峕儿这个贾府二小姐平日里也是深居简出,除了贴身的几个奴婢之外,府上其他人也不怎么认识这位二小姐,所以得以让她蒙混过关,一路上跟着大军来到了这里。
由于前段时间日夜兼程的行军,峕儿也没有机会和颛孙言单独接触,直到今天,趁着大军驻地休整,峕儿才逮着机会来找颛孙言。
“峕儿,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要是让姑父知道,有你好看的。”颛孙言嘴上虽然假装责怪峕儿,心里却是十分欣喜,但同时又有些隐隐的担心。行军打仗毕竟不是儿戏,峕儿一个女儿家跟这些士兵们一起披星戴月、跋山涉水的辛苦暂且不提,万一途中遇到敌军,一旦交锋,生死杀戮,不过瞬间,对于峕儿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行,峕儿,这里危险,你不可以留在这里。我这就去禀报姑父,让他派人护送你回许昌城。”
“子衍哥哥,难道你也不喜欢峕儿了,不想让峕儿留在你身边吗?”峕儿拉住颛孙言,急得直跺脚。峕儿心想子衍哥哥是否并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在乎自己,自己这么千里迢迢、风餐露宿的跟过来又是何苦,不由得有些心酸,几欲落泪。
“当然不是,我说过每年的中秋除夕都要陪峕儿一起度过的,又怎么会讨厌峕儿呢,可是..”颛孙言见峕儿神情哀戚、眼泛泪光,心里顿时又急又乱,慌忙辩解道。
“可是今天就是中秋月圆夜啊,子衍哥哥若还记得对峕儿的许诺,就更不应该赶峕儿走啊?”
“我不是要赶峕儿走,是因为前途战事凶险,生死未卜,担心峕儿的安危,不能让峕儿你以身犯险。”
“峕儿不怕,有子衍哥哥在,峕儿什么都不怕。”峕儿含情脉脉的注视着颛孙言,语气坚定。
“但是,峕儿..。”颛孙言正欲再次劝说峕儿,此时帐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快,峕儿你快躲起来!”
颛孙言慌忙将峕儿藏在了营帐内的简易床铺之下。
“言儿休息了吗?”原来是贾充,一边说着一边就已经掀开营帐门走了进来。
“姑父,”颛孙言慌忙向贾充行礼,“这么晚了,姑父还没休息?”
“是啊,近日来一直为战事烦心。赶赴河西的这一路上,言儿想必也见到了,到处是流离失所的百姓,老弱相搀、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贾充痛心疾首的说道,“如今战祸连连,真是我晋国君民之不幸啊。若是此番我们能顺利的平定鲜卑叛乱,还给黎民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也算是功德一件。”
“姑父所言极是。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的目的有公有私,但最终受苦的却都是黎民百姓,这样的战争越早平定越好。”颛孙言也深有感触的说。
“鲜卑兀秃树能骁勇善战,素有‘百胜将军’的赞誉,此次前去与他交战,言儿万万不可轻敌啊。”
“言儿谨遵姑父教诲。”..
两人正说着话,床铺下的峕儿紧挨着颛孙言行军多日脱下的长靴,那味道臭不可闻,峕儿实在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阿嚏!”..峕儿吓得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可是为时已晚,贾充已然听见,“何人藏匿于此?”说时迟那时快,贾充已经拔出宝剑,一剑挑开了床板,露出床铺下惊慌失措的峕儿。
“峕儿?怎么会是你?你怎么这副打扮?”见是峕儿,贾充大惊。
峕儿和颛孙言面面相觑,忐忑不安,不知如何回答。
“言儿,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贾充语带愤怒的质问颛孙言。
“姑父息怒,是这样的..”颛孙言只得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
峕儿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看贾充。
“荒唐!荒唐!你真是胆大包天了,我贾充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女儿?..。”贾充呵斥着峕儿,怒不可遏,“明日一早我就派人护送你回许昌城!”
峕儿一听此言,“腾”的一下跪在地上,抓着贾充的衣襟,声泪俱下:“峕儿知道错了,求爹爹不要让峕儿走..”
“报——”正在此时,突然有士兵前来禀报,“将军,我军数十匹战马不知何故,口吐白沫,狂躁不已,挣脱了缰绳,已连伤数人!”
“啊?竟有这样的事,速随我去看看。”贾充听闻,立刻掀开帐门,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峕儿,你先在这儿好好待着,我也去看看。”颛孙言扶起峕儿,也打算前去探个究竟。
“我也去!”峕儿赶紧拉住颛孙言的衣袖。
“你就别去了,免得姑父看见你又生气。”
“我也略通医术啊,让我去嘛,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
“那好吧。”
见峕儿言辞恳切,颛孙言只好带上她。
来到马厩,只见数十匹马虽然大部分已经被士兵们强行制服,捆绑在大树上,但还是有几匹正四下窜跳,横冲直撞,狂躁不已。
“这些马平日里很温顺,都是多年的老战马了,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啊?”养马的士兵正满脸愁容的向贾充禀报。
贾充和众人也是一筹莫展。
这时跟在颛孙言身后的峕儿突然发现,在打翻的马槽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峕儿走过去,小心翼翼的用手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一些颜色鲜艳的蘑菇。这些蘑菇虽然已经支离破碎,但仍然可以看出蘑菇的表面呈鲜红色,边缘有明显的短条棱,蘑菇的菌褶和菌柄则是白色的,菌柄上还有些细小鳞片。
“毒蕈!”峕儿拿着破碎的蘑菇走到贾充面前。
“何为‘毒蕈’?”贾充不解的问道。众人此时也纷纷侧目,贾彝一见是峕儿,十分惊讶:“峕儿妹妹,你怎么来了?”峕儿看了贾彝一眼,并未回答他,而是不紧不慢的对贾充说道,“回将军,毒蕈就是有毒的菇类,这种毒蕈叫做‘毒蝇鹅膏菌’,又名‘毒蝇伞’或‘蛤蟆菌’,颜色鲜艳,毒性极强,人误食后通常六个时辰便会发病,先是呕吐、腹痛,进而产生幻觉,精神错乱,行为癫狂。这些马应该就是误食了这种毒蕈。”
“将军饶命!属下是白日里给马准备新鲜粮草的时候,在山坡上看到这些蘑菇色泽鲜艳诱人,私以为其味道定然鲜美,于是采摘了些混在粮草中喂与马吃,属下实在是不知这些蘑菇有毒啊!..将军!求将军开恩!”马倌一下子跪在贾充面前,吓得魂不守舍。
“拖下去,杖责五十大板!”贾充下令,左右侍卫正准备拉走马倌,峕儿拦住侍卫,高声说道:“将军息怒,此种毒蕈虽毒性较强,但不致命,多给马儿喝些水,十二个时辰之后,毒素排出,自能无恙.。让马倌明日带我去找到毒蕈的生长之地,说不定还能将功补过。”说罢,峕儿走上前去,在满脸疑惑的贾充耳边轻声低语。贾充听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命人放了马倌。马倌感激不尽,对着贾充和峕儿连连叩首,方才离去。
马的事情解决之后,贾充、贾彝、颛孙言和峕儿四人回到贾充的大帐内。
“爹爹,峕儿平日里研习药书、医术,虽不及扁鹊华佗,但在军营中做个医官也是绰绰有余,求爹爹开恩,不要赶峕儿走!”峕儿一回到帐内,便苦苦哀求贾充,“峕儿留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助爹爹一臂之力呀!”
“求姑父开恩!”见峕儿如此哀求,颛孙言也有些不忍,随即替峕儿向贾充求情,“姑父,看在峕儿今晚戴罪立功的份上,就留下她吧。”
贾充看了看峕儿,又看了看颛孙言,叹了口气,“你们都退下吧,我也要就寝了。”
“爹爹这是答应峕儿了?多谢爹爹!多谢爹爹!”峕儿兴奋不已,赶紧跪下给贾充叩首。
“多谢姑父开恩!”颛孙言也向贾充行礼拜谢,然后扶起峕儿,两人相视一笑,向营帐外走去。
剩下一头雾水的贾彝呆呆的站在那里,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我,你们还没告诉我怎么回事呢!”说着,追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