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药送入了太后的大殿,一个陌生却熟悉的身影在宰相身边,挽着袖裾躬身在案边地图上指划,声音温良清峻,我并未认出是他。“该是屯军在这里。”
宰相亦笑,两人对视心照不宣,直到男子峻气侧颜的笑意散开,我才知道我的小良人回来了,他却并未认出我来。
这一天夕阳下的契丹秋色无边,是太后启程要返回燕京的日子。虽然身体愈来愈差,可阻拦不住她落叶归根的念想,皇家狩猎场外贵族云集,是迎送太后的最后一次盛宴。
恒王常年驻守燕京,此次专程迎接太后,晨间就已经抵达上京。
我伴随着太后,她看着那一张张富有生气的面容,难掩欣羡,宰相在一侧扶着她,遥遥眺望着远处的河山与宗族王室。
“真好。真好。”她沧桑的声音尽是满足,笑着与宰相对视,默契又安定。
恒王与陛下并未出现在狩猎场上,我唯独看到了不远处与节度使韩制心、耶律古昱打马球的熟悉背影。
四年了,磨灭了不甘心和种种质问,他已经不声不响成了别人的丈夫,我似乎也不会爱上这个人。可当我看到他的背影时,心中还是有一份期冀。
我这样凝望着他,他亦是回顾,手中马杆微微扬起悠长弧度,入鬓的长眉与暗邃澄澈的目光有着天生的王者贵气,风华无双。
我回起那年豆蔻年华,初次遇到恒王,他的风姿像极了眼前的年轻将军。
我的心还是紧张到了云端,他见到了我这付样貌,又该是怎样的表情?
而我的耳畔传来了安静从容的温柔声音,恬淡寻常,“是斡儿吗?怎么不回府?”
原来他看到的并非是我。
他跃下马来,手中物什坠地,一步步的靠近,难掩颤抖,愈是靠近愈是难以置信,拥住了那个女子,“阿姐,是你吗?”
他拥住她,几欲哽咽,“我以为此生见不到你了!”
萧清宁百感交集,怔怔的抚上他的容颜。“斡儿,你长大了,这么多年怎么,怎么就没了音讯。”
世良点头,颤抖的抚上她的颊,将场上一切人置身事外,仿佛此刻,世间唯独他与她。“我从没想到,你还在上京!”
他蓦地动容,缓缓松开拥抱,熟悉的笑靥涌现,“这就回去。”
这一路,他笑着看着她的侧颜,久久不语。萧清宁摇头,“阿姐是变老了,你也长大了。”
世良道,“今朝颜,更胜昨日。阿姐,你越来越美,又怎会老?”
他轻轻将她颈前垂下的发丝缕到鬓边,“我小时候只觉阿姐好看,现在长大了,走了那么多地方,才愈发觉得阿姐倾城倾国。”
清宁微微讶异,抬头看着他。他却喜笑宴然,难掩重逢的欢喜。
当日我曾笑,恒王痛恨我挑拨离间,在脂粉中下毒。可萧清宁才扮演了那样的角色,令恒王求而不得,却嫁给了世良为妻。我无数次想过他们三人见面会怎样,当真正看的的时候,心却愈发寒冷了。
恒王依然是风华绝代的样貌,大概燕京繁华,浸淫在了宋国的翰墨风流中,熏染着愈发成熟儒雅的气度。他应当是要来拜见太后,一身闲服,见到世良的一瞬间神色复杂,陌生疏离,竟似从未相识一般,“五年未见,边疆都是苦寒之地,你非要横了心去那里?”
眼前,耶律世良年少时候的顾盼锐气早已被岁月磨灭殆尽,征尘褪去了刺骨棱角,沉淀下来的唯有沉稳大气,“求死者生,世良不虚此行。”
“求死者生?好决心!”恒王扬眉,“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耶律世良看了眼身侧的萧清宁,目光暗邃沉静,“殿下若要她,这五年随时都能带她回燕京,何须等到现在?”
恒王笑,“你该知本王在讲什么!”
耶律世良眉间熟悉的不屑渐渐涌现,“你若肯向太后请示娶她为妃,世良谨遵誓言,放弃与萧清宁的夫妻名分,恒王不必相逼。”
“你倒舍得。”恒王道,“先帝诏书在谁手中。”
耶律世良不动声色,“若两者选其一,殿下肯定是要诏书了?”
隆庆冷意闪过眼眸,“若本王两者都要呢?”
耶律世良笑意逐渐明朗起来,“世良只能当做你选择诏书。”他道,“世良自幼托庇恒王府,所有看到诏令的人已尽数被我诛杀,这份恩情我报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面明黄色的锦帛,扔向恒王,拱手拜道,“世良出身卑微,立志报国,在朝中欲做些事情,却受尽冷落。还望以后殿下提携。”
恒王阅完收入袖中,“本王以为,你要向本王讨要你的清宁阿姐,世良,你失去唯一的机会了!”
耶律世良深眼微眯,唇角微扬,“殿下亦是一样,愿今后两不相欠。”
我自然明白这两人话中的含义了,小野狐对付老狐狸,竟然平分秋色。耶律世良以先帝的诏令换回的是恒王对自己身世守口如瓶,自此他不会再受到“叛臣子弟”的威胁控制,可以安安稳稳的以世家子弟身份在疆场上建功立业。
而且我明白了,四年前他成婚时,对萧清宁许诺过,可以任由恒王带她走。但是自此后,耶律世良是不会再松手了。
那我呢?他们二人自然是不记得了,却唯独留下我这张丑陋不堪的面孔。
我遥遥看着远去的耶律世良与萧清宁,真是好一对神仙眷侣。却听得一声清响,箭矢直直射中我身旁的树,入木三分。我未来得及呼出声来,就被恒王搭上了肩,“你听到什么?”
我抬头的瞬间,他有些错愕,久久才道,“是我对你不住,于弋。”他摇头,“当年,你不该那样调皮。”
“你当年让我做选择,一是嫁给你,一是这样毁了我的一切。殿下,我是眼力差了些。”
他突然笑了,“若我能救你,要你同样做两个选择,你现在会选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