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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井中玉

夜空中有五颗最为明亮的星星照耀大地,但从一口枯井之中抬头望天,却只能见到偏东偏北的那两颗明星,余者星光微渺,肉眼难察。

靠在干冷的井壁上抬头望天的少年唤作钟离明,是中品士族襄阳钟离氏的长房次子。

在这个等级森严、门阀林立的修行世界中,中品士族的出身意味着,钟离明生来就有勾通帝星、上求天道的天赋与机会。假使机缘到了,成就一身通天道行,睥睨天下、悠游万方也是等闲。

但这通天之途并不顺畅,还未迈出第一步,钟离明就遇到了无可奈何的难题。

困坐在井底,望着身旁摆放安稳的食盒,钟离明苦笑一声,揭开食盒的盖子,撕了一片干牛肉来吃。

都怪自己粗心大意、疏于防范,竟在这紧要关头中了那狡妇的奸计,说不得便要因此蹉跎一生。

明天便是八月十二,大汉王朝每三年一次的察贤良的日子。

所谓察贤良者,是大汉王朝通过检测修行天赋选拔人才的一种察举制度。

在这个世界中,每个人身上都残存五帝星的灵力不假,但分配并不均匀,或多或寡,有天才也有废柴。

为了有效地选拔出可造之材,大汉王朝自有其检测天赋的一套机制,凡是士族出身的子弟,年满十六岁的,均可由家族族长推荐,接受本地察举使测定天赋。若有天赋上佳的,可称为本命贤良,将会被量才送往相应的书院培养,学习修行之法。

与世俗臆测不同,之所以只选取士族出身的子弟,并不是因为高门大阀垄断了察贤良的权力。而是因为经过长期的历史实践,人们发现修行天赋与血统遗传息息相关。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如果老爹老妈是修行天才,其子女的资质多半差不到哪去。而爹妈的资质拙劣,生出的孩子多半也是废柴。

从提高察举效率的角度考虑,从血统优良、天才众多的士族中选拔人才,显然要比全民海选划算得多。

可能寒门中也有遗珠,但毕竟只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只是如此一来,高门大阀事实上垄断了修行的全部权力,而寒门子弟则几乎永世不得翻身,落下了“士族有本命,寒门无修行”的说法。

而士族本身亦有品级之分,自下下品到上上品一共分为九等。下品的家族,每一代可以推荐一人参加察贤良;中品的家族每一代可以推荐三人参加察贤良;至于上品的家族,本身血统高贵、人数稀少,根本不用推荐,人人都是贤良之材。

襄阳钟离氏是中品士族,故而每一代只能推荐三人察举。早在六年前,钟离明的长兄、钟离氏的长房长孙钟离玉就用掉了一个名额,是以钟离明这一代的名额便只剩下两个。

但这两个名额中有一个是为钟离明的亲弟钟离和预留的,据闻这小家伙出生之时有流星划于天际、继而满室异香,是前代大家长钟离丰亲批的、了不得的贵人之相。

如此一来,钟离明可争取的察举名额便只剩下了一个,而二叔家的双生子,钟离志、钟离杰都对此虎视眈眈。

本来以长房在家族中的威势,便是全数占据了三个察举名额,旁人也不敢说些什么。奈何钟离明的父亲钟离珪离奇早亡,大哥钟离玉也在一次回乡途中不知所踪,自此长房一脉失了顶梁柱和主心骨,而二叔钟离玄却补了父兄的空缺出任豫章郡守,同时接过了族长之位,如此形势异转,二房的势力反而远远超过了长房。

若不是钟离志、钟离杰两兄弟生来纨绔,落在族人眼里实在不成气候,钟离明是万万没有机会再去争取这个名额的。

托了这两位纨绔族弟的福,察举的名额迟迟不能议定,一直拖到了察举前夜,才决定召开族会、由族中长辈公推,从明、志、杰三人当中选出一人,代表家族去参加察贤良的测试。

为了这次公推的族会,钟离明早在三日前就开始斋戒,同时悉心准备了一篇情辞恳切的演说稿文,务必要在众位长辈之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继而打动他们,得到这个推荐的名额。

只可惜他毕竟还是太天真了,竟不知世上还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般浅显的道理。

午间休息之后,钟离明照例要了一盏茶汤来提神醒脑,却不料青翠碧绿的茶汤喝下肚后,不仅没有精神振奋,反而昏昏沉沉,不多时便又躺回榻上睡了过去。再到醒来之时,已是身处这后花园的枯井之中,天色尽墨,身边还放了个足够吃上整天的大食盒。

晚间的凉风吹入井底,不由得钟离明想不明白其中情由。

必定是自己的叔母,钟离志、钟离杰的亲生母亲张氏做的手脚。

二叔钟离玄的正妻张氏出身于南阳士族,是与钟离家门当户对的名门闺秀。她向来以不输须眉的精明厉害称于族内,本代族长钟离玄外出赴任之后,族内事务多由这个女人一手管制。

先前也正是由于她多番作梗,钟离明才迟迟未能胜过志、杰两个纨绔族弟,拿到本就是合情合理的推荐名额。

这些倒也罢了,只是钟离明却万万想不到,出身名门的叔母,竟会为了一己私心而使了这般下作的手段!

午间那碗茶汤必定是她遣人做了手脚,落了使人昏睡的迷药,待到钟离明毫不提防地喝下昏迷之后,再派人来将他丢在这人迹罕至的后花园枯井之中。

如此一来,钟离明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必然会错过今晚公推的族会。而族内规矩森严,错过如此重要的会议,莫说那些长老还会释怀推荐,不把钟离明以藐视亲长为由族规处置,重打五十大板后再禁足三月,便算他家山有福了。

好阴狠的女人!钟离明在腹中暗骂,却是无计可施。

虽是枯井,井深却是三丈有余,况且井壁光滑,几无落脚借力的地方,没有外人施救,钟离明是没有可能逃出去的。

想要出去,便只能等到明天天明,到时一位族弟察举归来,大局已定,叔母张夫人一定会再派人来,将他拉出井底的。

只看张夫人在这里放了食盒,便知她无意伤害钟离明的性命。这是自然,无法参加察举,也就断送了修行之路,这样的钟离明只会成为一个后半生都要靠家族庇护的废物,便是留下他来,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钟离明不想成为废物,更不能成为废物。父兄罹难之谜只能靠自己去解开,可是如若不能踏上修行大道,这一切不都只是空谈?

钟离明越想越气,狠狠一掌拍在落满枯枝烂叶的井底。他自幼严苛锻炼、健体强身,虽未入修行之道,但这一拍下去也是风声凌厉,吹起了好大一片枯败枝叶。

腥湿腐败的气味在掌风之下向钟离明迎面扑来,呛得他捂嘴大咳。

也在这时,异变突生,一阵灿然光华从枝叶底下升起,耀得钟离明不禁微微闭眼,继而一股幽寒之气侵体,冻得他一阵哆嗦。

钟离明惊疑不定,定睛去细瞧那阵寒光。

光华渐渐黯去,一块遍体乌黑的墨色玉佩浮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块钟离明未曾见过,却感到无比熟悉的玉佩。

钟离明微一犹豫,忍着刺骨的寒意伸手去拿那块墨玉。墨玉似是感知他的心事,竟摇摇晃晃地浮了起来,径自往钟离明的胸口飘去。

钟离明咋舌称奇,也就不再动作,只看那块貌似通灵的墨玉想要做些什么。

墨玉来到钟离明的胸前,左旋几圈,又复右转几圈,就好像小狗在以嗅觉识别许久未见的主人。其态可掬,惹得钟离明哈哈大笑。

墨玉却被这阵笑声惹怒,不知从哪发出一声金石之鸣,“锵”地一声疾速往钟离明下腹撞来。

钟离明始料不及,一声“哎哟”痛呼还未出口,就已被墨玉痛击下腹气海这险要之处。

下腹气海是人体贮藏帝星灵力的地方,何等紧要的致命之所。墨玉这任性一撞,直痛得钟离明两眼发黑、直冒金星。更为甚者,那墨玉上所附的幽寒之气暴烈地侵入气海,让他似是坠入万年冰川之中,除了意念思维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动上一动。

钟离明后悔不迭,被困在井底已是倒霉至极,自己又何苦手贱还要去惹这等煞物呢?

狂暴的寒流在气海中横冲直撞,连带着四肢百骸一起遭受这非人的酷刑。若非钟离明的口舌都已僵住,他痛苦的叫声保证可以惊扰到前院的众人,让大家把他从井底捞起来。

此刻才是真正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钟离明只得强忍着痛楚集中精神,全神感受着在气海中冲撞的寒流。

黑暗之后总是黎明。

幽寒之气在反复冲击钟离明的气海之后,终于渐渐放缓,甚至慢慢变得有些和煦起来,钟离明这才得以稍稍喘息。

又过了许久,僵直的肢体慢慢回复了柔软,钟离明试着扭了扭身体,艰难地撑起身来,倚靠在此时显得有些温润的井壁之上。

墨玉“叮”地一声掉在地上,钟离明愣了一愣,再不敢伸手去捡。他又费了一番力气倚着井壁盘膝而坐,想要以最浅显的内视之法察看体内伤势。

这内视之法并不属于修行法门,只不过是寻常武技的路数罢了,有多大用处并不好说,不过此时钟离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钟离明静下心来感受体内的血气流转,却突然发现一股陌生而强劲的劲力在气海之上的幽门外逡巡徘徊,欲作突破。

幽门又称生死关,是修行之人必须引导帝星灵力突破的第一个关卡。

这一发现让钟离明又惊又喜,难道是那股幽寒之气误打误撞,帮自己连通到修行的第一个关卡门外,只差临门一脚?

若是能突破这生死玄窍,等若踏入了修行之途,先前让自己无可奈何,三丈多高的枯井就再也困不住自己。

可既然这幽门被称作生死关,可想而知这一脚有多么危险。世上想修行的人千千万万,又有几个无师自通,打破这隔绝修凡的第一个关卡了?帝星灵力何等威猛霸道,一个控制不好,便是爆体而亡的结局。

钟离明一边焦急地思考着,一边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回复正常。

他抬头仰望天空中的那两颗星星,猛一咬牙,做出了人生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碧绿的灵力冲破了生死玄窍,便随着一声长啸,钟离明纵身而起,走上了自己的通天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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