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
皖中庐州市,市郊。
天,雾茫一片,一轮红日在东方的天际中若隐若现。
温度渐渐升高,雾气正在消散,一座如城墙般的高大的建筑在淡淡的雾蒙中露出了轮廓,四周高耸的城墙将建筑内部的一切都遮蔽的严严实实,一扇黝黑的铁门锈迹斑斑,好像永远也不曾打开过,这里如同一处建在地面上的坟墓,让人忘而生畏。
唯一区别这里不是坟墓的标志只有那不停徘徊在高墙顶部的几条身影,身穿警服,荷枪实弹,巡视四周。
江南监狱,这里关押着来自全国各地的杀人犯,强奸犯,小偷,骗子,抢劫犯,还有盗墓贼,将世间的一切罪恶都埋葬于此,生既是死,死既是生,当洗净前世的罪孽,从这里走出来的,那将是一个新生的开始。
‘嘎嘎吱吱’,一阵让人心神不宁的铁门的开启声响起,大铁门上的一扇小门正在缓缓开启。
从小门里钻出来一个男人,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服,斜肩挎着已经有些年头的旅游包,平头,光洁的下巴上有处小小的伤口,许是今天的兴奋让他在刮胡子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自己,一脸的解脱,脸上的轻松却并不能掩饰他内心里的伤痛,五年了,在这里他待了五年了。
他看了看天,五年来这是他头一次站在高墙外看头顶这片平淡无奇的天空,今天的天空好像格外明朗,虽然现在空气里还飘浮着阵阵雾气。
“许飞,恭喜你”从铁门里又钻出来一个人,从穿着看是名狱警,微笑着对许飞伸出了右手。
许飞转回身,也是一笑,“孙警官,谢谢,再见了”
“别,还是别再见了,至少别让我们再在这里相见,记住了,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了,洗心革面,重新来过”
许飞一阵苦笑,“但愿吧”
“这叫什么话,丢什么都不怕,只要别丢了志气,五年算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出去有什么困难要及时找政府,千万别灰心,不要破罐子破摔,你才二十八岁,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许飞微微点着头,五年了,人生最有动力最有斗志的五年浪费在这里了,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他的朋友,爱人,亲人们还会像以前那样接纳他吗,这个社会还能容纳下他吗,身无分文,身无一技,现在还顶着个劳改犯名声,他拿什么重新来过。
孙警官在这铁门外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刑满释放的人,了解这种身体出了囫囵,心却还被自己锁起来的迷茫,他拍了拍许飞的肩膀,说,“这就对了,行了,走吧,大大方方的走,对了,今天没人来接你吗?”
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许飞看了看唯一一条直通监狱的水泥路的目所能及处,不见任何人的身影,他像是自语般,“命中劫数终难逃,若出囫囵众吹萧”捻指一算,说,“会有人来接我”
孙警官也张望了一眼,不屑一笑,“什么呀,你都被那老赵头给带坏了,什么风水命数,我可告诉你呀,他可是个盗墓贼,他说的话你可别相信”
孙警官的话刚落音,就听从水泥路的尽头传来一阵阵马达声,两辆摩托车正风驰电掣而来。
许飞对着孙警官一瞥嘴。
孙警官一愣,“来接你的?”
许飞看了看远处那有些模糊却又记忆犹新的身影,点点头。
孙警官也点点头,“行,有点意思,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呀,这东西当玩笑乐乐可以,你可不能用这出去招摇撞骗”
许飞点点头。
孙警官又紧接着加了一句,“散播迷信思想也不行,这也是犯法,知道吗”
两辆摩托车转眼已来到近前,许飞看着车上的人,点头一笑,转过身又对孙警官道,“这几年多亏了你在里面帮助我,今天要走了,我这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就,就送,送你一卦吧”
许飞见孙警官的印堂处好像有个黄豆大小的伤口,应该是在哪碰了一下。
孙警官吸着嘴,“嘿,我这刚和你说的白说了,别弄这一套,这些年我要不是看你在里面无聊打发时间,我早就不准你琢磨这些东西了”
许飞说,“我又不收你钱,信不信的在于你嘛,看你今天这面相,印堂突显血中凹,祸在眼前自难逃,恐怕你一时半会之间会有麻烦,你得小心了”
孙警官不怒反乐,这些年他慢慢了解了许飞的为人,虽然是在牢里,却从来没有害人之心,撇了撇嘴,挥挥手道,“别扯淡了,我忙着呢,走了”
孙警官刚转身走了一步,身体却有些不稳,就听‘咣’的一声,刚出来时他随手将铁门给带上了,这下他只觉得眼前阵阵金星乱窜,额头一阵震痛,他忙用手去揉,手上立即沾上了一丝血。
许飞诡异一笑,扶住他说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么快就应了”
按中医来说,印堂凹陷,表示人心脏供血不足,容易产生焦虑,做事手忙脚乱,乱中定会出错。
孙警官是先前印堂受伤而使印堂凹陷,这样是不是也会带来不好的短期内的厄运,许飞也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果然应了,两者有没有关联,他也不太清楚。
孙警官吃疼的拧着表情,揉着额头道,“你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呀,乌鸦嘴”
许飞拉开旅游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本书,轻轻的抚平着书页上卷起的一角,然后一本正经地将书送到孙警官面前,“这本<易经>陪了我五年,是我在这里面除了赵叔之外我最珍惜的东西,送你了”
孙警官取出一张餐巾纸,按在额头上,有些吃惊地看着许飞,他知道三年前,牢里有人拿他这书当玩具在众人之中扔来扔去,寻个乐,这个许飞,竟然冲上去把那人按在地上痛打了一顿,为此被关了半个月的禁闭,现在他竟然会把他这么看重的东西送给自己,孙警官不相信地看着许飞。
许飞郑重地道,“这书我已经烂熟于心了,留给你做个记念吧”
孙警官对易经这类学说从来没有过认识,也从没想过要去了解,他所知道的这无非就是一些风水命理,阴阳卜算之类的歪门邪道,但见许飞说的这么情真意切,便接了过来,不过嘴上却还是来了句,“虽然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但这作为朋友之间的一种情谊,我还是能接受的,好,谢谢”
许飞更是一本正经地道,“不矛盾,易经本就包含了唯物辩证思想……”
孙警官一皱眉,拉开铁门,往门里一钻,扶住门框,他知道,要让许飞说起这易经来,那他能连说三天三夜不带打哈欠的。
“好,我有空再看,你走好,我就不远送了,还是那句话,别再回来了,再见,哦不,别再见”孙警官躲瘟疫似的忙把铁门给关了起来。
许飞耸耸肩,扯了扯肩头的包带,转身看着十几米外摩托车上的一脸坏笑的俩人。
从摩托车上下来两个年轻的男人,一胖一瘦,胖一点的叫王刚,当然也不能说胖,充其量也就是身材壮实,眉宇间用比较古一点的说法那就是杀气十足,任何人看他一眼都不免在心里打个寒颤,此时他正微笑着走向许飞。
另一个身材瘦一点的是高杰,说他瘦那就真的是瘦了,细长的身体裹在宽大的风衣里显得格外的纤瘦,只见他取下头盔,嘴里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对着摩托车上的后视镜在整理着那一头如枯草一般发黄的乱蓬蓬的头发,还算满意后便一步一点头,坏笑着走向了许飞。
这两人对许飞来说,那几乎前半生所发生的所有事都和他们有关,三人从蹒跚学步之时便混在一起,关系铁了去了,三人自小喜欢三国人物,出入时还常常以桃园三兄弟自居,王刚以一身的杀气对猛张飞的名号当仁不让,谁是刘备和关羽这可费了三人一番口水,许飞和高杰一般大,同年同月,在同一天晚上,两人借着夜色来到了这个世上,那时候穷,家里也没个钟表,几点几分没人说得清,都是在吃完晚饭后出生的,高杰硬说他最大,应该当刘玄德,将来那要建功立业,开豪车拥尽天下美女。
许飞说,行,一破落户出身的主,没人和你抢,不过我要提醒你,这刘备命可不好,打一仗丢一个老婆,就算是后来封了王还把个孙小妹给弄丢了,这人可是命犯桃花,注定没有女人缘,至于关二爷嘛,虽然说最后不得善终,不过名气大呀,义薄云天,武艺高强,更重要的是传说他和四大美女之一的貂蝉还闹过绯闻。
高杰一听这,马上抢着说,那行,做兄弟嘛,重要的是要能替兄弟担当,以后这桃色新闻就包在哥们我身上了,你们光明磊落,不能坏了名声,哥们我就是关二爷了。
自此后,这三人那是上阵兄弟军,焦不离孟,称不离砣,打架闹事绝对没有玩单打独斗的,谁家的玻璃被王刚打破了,那作案用的石子绝对是高杰捡来的,至于为什么要打破人家的玻璃,那绝对是许飞鼓动的。
许飞走向了最前面的王刚,两人四目相对,那种兄弟间的情谊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一个拥抱,相互拍打着,重续这分别五年的兄弟之情。
许飞伸出手,比划着手语告诉王刚,‘兄弟,你好吗?’。
王刚也用手语告诉许飞,‘你出来了才是最好’
王刚先天口不能言,老天是公平的,可能正是由于这天生的残疾,才使王刚的身体格外的发达,从小到大那体格都比同龄人要强上一圈,但凡小时候三兄弟和人打架,那冲最前面,杀伤力最大的非他莫属,而且其听力异于常人。
高杰这时候也走了过来,两人紧紧拉着对方的手,肩膀在相互碰撞着。
高杰眯着眼,笑着说,“刘玄德跃马过檀溪,自此龙游大海,前途一片光明,兄弟,你自由了,大好河山在等着你,我关二爷手持青龙偃月刀,跨下赤兔宝马,你说上哪我就上哪”
许飞轻轻一拳打在高杰肩头上,“你小子,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不着调”
阔别五年的三兄弟,紧紧相拥。
良久。
许飞又举目朝着两人来时的方向张望,眼神中满是期待,但他明白,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和他之间早在三年前就失去了联系,今天自己重见光明也只通知了两位昔日的好友。
“她,她还好吗?”许飞装作漫不经心,拉了拉肩上的包带,边说边朝摩托车走去。
高杰知道他说的那个她是谁,想不到五年的囫囵生涯后,他还是不能忘记那个女人。
“兄弟,走,北门那馆子你还记得,哥们给你接风洗尘”高杰不想聊那个女人,咧嘴而笑,叉开了话题,又一转身对着王刚一拍巴掌,大拇指一歪,“走,兵发北门,开吃!”
王刚一向不拿主意,一听此话,干笑着连忙跑去发动了车子。
许飞从他二人的表情好像看出点什么,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一个失去自由的人来说,每一天都是种折磨,所以在这五年里,许飞为了打发枯燥的日子,与同监的老赵头聊聊风水,说说盗墓的奇谈异文,在夜半寂静难以入睡时,他总会从脑海里翻出她的影子,渐渐的,这成了一种习惯,也成了一种期待,他不止一次的构想着两人再见面时的场景,五年了,她可安好?
许飞没有再说话,他不想自己的心情坏了兄弟重聚的好日子,一旁的王刚扭动着油门,沉闷的发动机声一阵阵轰鸣。
许飞脚一抬,身体落在高杰的车上,他都快忘记自己上次是什么时候玩这东西。
‘嗡,嗡!’许飞干脆利落的发动了车子,想当年,三兄弟骑着这东西风驰电掣般穿梭在大街小巷,那真是年少轻狂,疯得没边。
高杰忙跑了过去,带着几分不信任的表情,“有日子没摸了,你,你行嘛?”
许飞嘿嘿一笑,手中油门一紧,双手一使劲,车头高高昂起,围着高杰连连转了几个圈。
“嘿嘿,监狱重地,想玩杂技,回家耍去”正当三人玩得兴起,高墙上一名狱警喊了起来。
三人相视一眼,高杰和王刚猛的伸出中指,对着高墙上的那狱警微微而笑。
“你!”狱警眼都圆了一圈。
许飞扯了一把高杰,“找不自在呢,上来,走!”
“说走咱就走呀,风风火火闯九洲…。。”一串串五音不全的三重唱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渐消失在监狱大门前那长长的水泥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