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言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御周候为什么在她床上?
“你弄脏了我的衣裳,韩霖便回去取干净的,却再也没有回来。”何子非说话的样子十分悠闲,仿佛有没有衣服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低头便可以看清她胸前的酥白。
知言干咳一声,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圈,“那我……你,到底……”
“昨夜之事,还要我复述一遍么?”御周候懒懒起身,身上的锦被滑落下来,勉强盖住她光裸的身子。知言的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一个声音自天外飞来,讥讽着她——自作孽,不可活!
自己尚在半梦半醒间,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知言的情绪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因而当日太子议事之时,她便神游天外,待朝臣一个个散去,她才想自己本该离宫。
早春凉寒,每到太阳下山之际,宫中阴气颇重,冰冷的气息自四面八方袭来,教知言不禁哆嗦。所谓高处不胜寒,帝王之家才是极寒之地。
知言连忙奔走而去,想要赶快离开东宫,却见到不远处黄色的身影一闪,似是太子。她心中疑惑,整个皇宫都将是太子孔诏的,他又为何这般鬼鬼祟祟?
虽然她日日在宫中,且自诩能识得所有走过的路,可太子走的这一条隐匿小路,却是她白日里从未发现的。这倒也难怪,谁能想象得到,攀上数丈高的假山,竟然有一处向下的通道,不知通向哪里。
知言担心跟得太近会被发现,不得已始终和他保持距离。直到一处水流湍急处,她凝神倾听,只听得水声淙淙,不见人声,等待了许久,她终于按耐不住,快步上前。
这似是一处洞穴,却又不知何处来的活水,紧紧环绕着当中的一处圆柱形琉璃。知言刚一抬头,便吓得七魂丢了三魄。那璀璨的琉璃之中,居然有一个美人,乌发墨瞳,雪肤樱唇,当真是美艳无双!
知言站了半晌,才敢迈动步子向前,她呆立在那琉璃柱前,心中不由道,这般模样,岂不是像极了鸾贵妃?这女子虽然生的美貌,却面容愁苦,似是心中郁结不舒,有哭泣之态。能在宫中拥有这样一座琉璃棺,莫不是前朝的魏皇后?知言壮着胆子又上前几步,便看到那琉璃棺上有一行小字,泛着干涸的赤色。
吾妻许云昭!
她曾读过的所有关于魏皇后的文字,仿佛化作一幅幅鲜明的图画,在她面前徐徐展开。许云昭,大将军许战之女,美貌端庄,与太子越求学于墨华谷,两情相悦。及至回京,成婚诞子,贵为皇后。
然而才子佳人的故事并不长久,魏帝薨,太子杨绪染天花早夭,从此魏皇后便彻底从史书中消失了。
从进入御周候府,到御试,到官袍在身,魏皇后身死之谜便是何子非一而再再而三帮助她的唯一条件,谁料想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得以见到她真人。
知言矗立良久,轻轻用手抚摸那琉璃棺。“吾妻许云昭”这几个字分明是只有女孩子才喜爱的簪花小楷,却遒劲如飞龙在天。知言细细揣摩那文字,一笔一划正与陈帝批改奏章所书一模一样。
除了陈帝孔萧,还有谁能在宫中找到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为自己所爱的女人永葆美丽。然而这琉璃棺中的女子再美丽,也不过是空洞的驱壳,她的灵魂恐怕早已飞到九天之外。
陈帝是否知道,他的秘密已被太子所窥探?
想到太子不知所踪,知言只得快步离开这里。她边走边想,何子非曾暗示她,陈帝为了魏皇后,杀其夫、屠其子,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最后回望琉璃棺中的女子,如盛夏牡丹般美貌的容颜,即使沉睡数年,依旧不改当初。那么她的孪生妹妹许云暧,一定也如她一般美貌罢。
知言叹息一声,出了石洞。石洞之外,是一处种满了竹子的院落,除了碧色的竹子,院中只有一间小屋。
她有些犹豫,却仍然上前推门而入。床铺一尘不染,桌子上的花草欣欣向荣。借着月光,知言看到墙上挂着两套格外漂亮的长衫,那是夫妻成婚当天的吉服,女子是暗红的袍镶以黑色的边带,男子则是玄色的长衫。那衣裳仍是崭新的……陈帝情深至此,令知言唏嘘。
今日之事无论如何也是杀头的死罪,跟丢了太子,此时又无路回头,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她一头扎入茂密的竹林之中,来来回回走了几道,也未发现出路。忽然不知何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昏暗的月光下,仿佛有一个东西向她迅速靠近。
知言下意识躲闪,却于电光火石间,被人扼住了咽喉,她无力地挣扎着,试图在月光下看清那人的长相。
藏蓝的长衫干练利落,一如他不凡的伸手。
“齐……齐大人。”知言勉强道。
齐皓面容冷漠,声音低沉,“你为何在此处?”
“迷、迷路。”知言小声辩解。
“撒谎!”齐皓冷笑一声,手下的力道更重,教知言觉得,她瘦弱的颈项不堪他用力一握。
“你不能杀我。”知言几乎发不出声来,“岳大人会恨你!”
“她不会知道,是我杀了你。”齐皓身上杀气未褪,令人心惊。
“宫里死了人,便是御林军失职。”知言张大了嘴比划着,“她不会那么傻。”
齐皓冰冷的容颜露出罕见的笑容,“好,我不杀你。”
他刚一松手,知言便忍不住干咳起来,咳了许久,她却不知好歹地问了一句,“为何不杀我?”
齐皓抬起掌心,方才触及她颈项的一刹那,柔软的肌肤、平滑的结嗉,令他不由兴奋,原来岳南枝喜欢的不是男人!脸上的神情变幻不过一闪而过,齐皓便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我不杀女人。”
二人僵持了许久,知言小声问:“我们该如何出去?”
原本将后背挺得笔直的吏部尚书,身子微微一颤,“我亦不知。”
知言险些气结,如此说来,他一定不知道穿过竹林便可到达无人小屋,进而找到琉璃棺。
“齐大人武艺超群,烦请您带我跃上高处,辨识我们所在之处。”知言建议。
“我?抱你跃上高处?”齐大人冷漠的面容露出嫌恶的表情。
知言不由嗤笑,想不到齐皓大人竟然还是个守身如玉的好男儿。
齐大人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勉强扯住知言的衣带将她提起,二人腾空之际,知言便看清了所在方位,原来此刻距离静心斋,不足百步远。
“向那里去!”知言指向不远处的空地。
二人刚一落地,知言便听到了她苦苦寻找的,太子孔诏的声音。而与他同至的齐皓也在屏气凝神,听得仔细。
“嘉宁远嫁大周,玉王置身事外,贤妃娘娘当好计谋。”太子的声音凌厉而深沉。
“不若你告诉我当年之事,待我登基之日,还能奉你为太妃。”太子循循善诱,可荣贤妃终究一言不发。
“敬酒不吃吃罚酒!”只听“啪”的一声,荣贤妃闷哼一声。
知言虽未看到太子动手,但是听到荣贤妃痛苦的呜咽,便知太子下手极重。
“嘉宁公主已嫁入大周。”太子低笑,“你最好考虑清楚,告诉我当年之事,或者……玉瑶客死他乡。”
尽管知言自诩见过生离死别,却也冷不防被太子以妹妹性命相逼的行为所慑,不由心中冰凉。孔诏盘问了许久,终是一无所获,铩羽而归。躲在暗处的知言看了齐皓一眼,示意他们也可以溜走,哪知齐大人会错了意,扯着她的腰带便一跃而起。
“齐大人,好,好身手。”知言讪讪道。
齐大人统率御林军的实力不容小觑,然而或许是他这般大摇大摆惯了,似乎忘记了今夜实乃宵小行径,因而借着树枝落地之时,他便毫不避讳地落在礼部尚书裴朗大人面前,在他身旁议事的,还有吏部侍郎岳南枝。
知言尴尬一笑,却见裴朗气得须发倒立,“许知言,你这无耻小儿,竟敢公然做出秽乱宫闱之事!”
知言不服,她哪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回望齐皓,希望他能出面解释,哪知他手中提着的,是陛下赏赐的白玉锦带。
她的腰带何时被扯下来了?
再瞧岳南枝的神情,粉白的脸上几乎要气得燃气火来。她咬着牙狠狠道:“裴大人,我们明日再议。”说罢拂袖而去。
“真是我朝耻辱,耻辱!”裴朗年事已高,怒火攻心咳嗽不止。知言便也顾不上什么衣带,连忙将裴朗送至太医院。
这一晚的误会,令知言措手不及。礼部尚书裴朗日渐病重,称受不得污秽之气,望能有一处山明水秀之地掩埋白骨,遂上表请辞。而吏部侍郎岳南枝,与礼部侍郎许知言割袍断义。
裴朗告老还乡后,礼部尚书一职便空了下来,由侍郎许知言代行。真正令知言头疼的,是她与岳南枝之间的关系。岳南枝与她一样,是通过殿试,凭借努力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女官,却也是她唯一的知心好友。
知言思前想后,终于备好了酒菜,请岳南枝一叙。岳南枝赴宴之时,面上愠气未消,“假惺惺的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