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已到了我出阁的日子。
这一日,太阳早早的就从太平线升起,发出万丈金光,格外耀眼,世间万物尚未苏醒便感受到了它的异样,诧异中纷纷从梦中觉醒。莫非又要出什么大事了?
王司徒府上的园子里此刻正忙得不可开交,当真是热闹非凡,川流不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欢愉。这桩轰动天下的婚事,让他们每个人都为自己身为王家人而感到自豪。
香阁内。面无表情的我,像个木偶一般,任凭喜婆和丫环们摆弄,梳妆,更衣,盖盖头,忙了足有二个时辰才算忙完。这会儿,她们都已退下,红通通的屋子里只剩三个人,我,依依,小意。
每一个女子在自己结婚前总是对这一天抱有太多的幻想的,我也不例外,以前,总是想着如果到了这一天,那该是如何如何的美好。现在,我就要出嫁了,可惜新郎不是他,所以,这一切都变的没有意思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煎熬,我的心早已麻木不仁,如幽谷中的一潭死水,平静无波,没有欢喜,亦没有忧伤,只是如一个机器人一般,静静的端坐于铜镜前,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已与我无关。
屋内一片寂静,寂静。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依然没有人吱声。
又过了半晌,依依终是忍不住了,猛地掀起我的红盖头,扑通一声跪在我跟前,哀道:“姐姐,你想哭就哭吧!我求你别这样,求你了……”
眼前霍然一亮,我有些不适应,眨了眨眼,低头看向依依,笑着道:“哭,我为什么要哭?有什么好哭的?我很好啊!你快点起来吧!我没事。”我以为自己可以淡漠地面对这一切,却不知这笑比哭还难看。
“姐姐……”依依轻唤了一声,便扑进我怀里,已是泪如雨下。
我右手环着她轻轻颤动的身子,左手抚摸着她披散在背的秀发,从上而下,再从上而下,希望可以借此抚平她心中的哀愁。轻声劝道:“你别这样!依依。我真的没什么。”
有些无奈。这丫头,在这紧要关头,哭得这样伤心,存心想勾起我心底的痛楚吗?
半晌后,依依仰起她那如雨后梨花般楚楚动人的脸,诚恳地看着我,道:“此去,凶多吉少。姐姐,你还是让我代你嫁过去吧!”
我轻柔地拭着她腮边的泪痕,浅浅一笑,道:“傻妹妹,就是因为这一去凶多吉少,我才不能让你替我。我在这世上也没几个亲人,你是我的唯一的妹妹,所以,你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这会儿才知道,原来,强颜欢笑竟是这般的难。
此时,小意径直走到前面,用力扶起依依,道:“小姐,依依姑娘,时辰快到了。”
她虽尽力在掩饰,话中却仍透着几分凄迷与哀伤。
微微一怔。
是吗?这么快,时辰就要到了?我,当真就要出嫁了?
是女人,总有出嫁的一天。少不经事时,总以为嫁给的自己心上人,是多么简单的事,到如今,才知世事无常,从古到今,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的例子比比皆是,最熟悉的就有孟姜女哭长城、梁山伯与祝英台,我不敢自比祝英台与孟姜女,却非常庆幸此生能遇上赵大哥。
可我,就要嫁给别人了!
不由黯然。
轻轻地闭上双眼,只因不想将自己的情绪泄露半分,再睁眼,眼中已平静无波。
从怀中取出玉箫,交至依依手中,缓缓道:“将来,你若有机会遇上你家三少爷,就将此物还给他吧!让他忘了我,再找个好女孩……伴他一辈子吧……”
一想到他要娶别人,心,便一阵阵地疼。
可谁让我自己选了这一条路呢?
依依一见此物,心一惊,急忙推回我手中,抽泣着道:“不!姐姐……我不能。少爷他亲手送给你的,你要想还,就亲自还给他吧!这事,依依无论如何不能代劳。”
我惟有苦笑,复收回怀中。只觉得那小小的玉箫,压在我心头竟似有千斤重。不禁。
小意见状,淡淡一笑,道:“小姐莫悲伤,待此事一了,说不定,你们二人……这缘,还能再续上呢!”
我对此不置可否,却也不再多言。
顷刻,门外响起了喜婆的大嗓门:“新娘子准备好了吗?迎亲的队伍早已在门外候着,吉时已至,该上轿了!”
心,又是一颤。
我幽幽地望着正前方,镜中,是一个绝美的人儿,红红的缬衣,红红的脸蛋,精美绝伦的头冠,一双纤纤玉手叠放在双膝之上,如此可人,只是,那神情,活似一个木偶,没一丝有生气。
小意闻言后,眉头一皱,上前一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紧紧地。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亦懂了她的意思,于是,轻轻对她点了点头。
“姐姐……”依依轻声唤道。她的担忧,我亦明了。转头对她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伸手将盖头拉了下来,重新盖住了眼前的视线,也盖住了我心底的犹豫与彷徨。
小意转身对屋外扬声道:“进来吧!”
少顷,喜婆推门进屋来,背起我便往外走。
恍惚中,她已背着我穿过了热闹的人群,跨过了王家大门高高的门坎,到了一花轿跟前,她轻轻地将我放下,自有人扶着我上轿。
鞭炮声响起。响了足足有一刻钟,或许更久,于我而言,都一样。
“起轿!”不知谁喊了一声。
金轿先是轻轻一晃,然后就四平八稳地往前而行了。传说中的八抬大轿,果然不一般,坐在里头的人,几乎感觉不到是坐在轿中,一点晃动都没有。想必那些轿夫也是精挑细选而来的。
吕布啊吕布,这会儿,你应该早就得到消息,正往长安赶吧。
传闻中,那董太师非常好色,常常夜御数女。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求老天垂怜,让吕布早日回到长安,好将我早日从苦海中解脱。
吕布是那么单纯的一个人,当他得知我要嫁给他义父后,一定非常痛苦吧!我终究……还是欠他一份情。
迎亲队伍仍在缓缓前行。
听说,因为这桩婚事轰动天下,董卓怕出什么乱子,特派他的亲弟董旻带了数十羽林卫前来迎亲,以保万无一失。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平日里只觉得这时间过得太快,今日却觉得这时间过得出奇的慢。特别难熬。
突然,轿子停了下来。
我以为已经到了相府,心中一阵难过。不料轿外却传来阵阵打斗声,像是有人闯进了迎亲的队伍中,心中顿感惊奇,谁这么大胆,连当朝董太师的新娘都敢劫?
隐约中,金轿之外似乎有人在呼喊:“飞飞,飞飞,飞飞……”那呼声一声比一声急切。
这声音如此熟悉。
是他吗?
真的是他吗?
是**思夜想的那个人吗?
他是来带我走的吗?
我的心砰砰直跳,就像雨后的春笋要破土一般,猛烈地撞击着我的胸口,一下、一下的,似乎就要破体而出。
我激动地扯下头上的红盖头,立时就想探出头去瞧个究竟。然而,却在手碰着轿帘的刹那,我猛然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心骤然一凉,整个人瞬间如化石般僵硬。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
当真是天意弄人?
每当我对他充满期待的时候,他总是不出现,而每当他要来带我走的时候,我却又无法随他走。
手轻轻地抚上小腹,人已黯然神伤。宝贝,对不起,你爹他来了,可咱们不能和他走,咱们若是走了,不只是功亏一篑,还会害很多人没命的。
人,不能那么自私。
轿外的打斗愈演愈烈,刀剑相撞的声音不时传来,让我心惊,此次迎亲的队伍里大多数都是羽林卫,那羽林卫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赵大哥他应付得来吗?
“飞飞,你不要嫁给他!你不能……”
轿外又传来他撕破嗓门喊出的呼唤声,一声比一声凄怆。令人闻之心颤。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下。
我的心在哭泣。
哥,我真的好想你。如果可以,真的好想抛开这一切,立刻随你走,哪怕是从此亡命天涯。
可是,可是……
我做不到。我不能。我狠不下心。
哥,你走吧!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飞飞……飞飞……”那声音又在对我招唤,越来越近。
我听不见……
我不要听……
我不要……
轿外一片混乱,人摔倒在地上的声音、落水声、痛呼声、兵器相撞的声音不断传入我的耳中,心乱如麻,却又不知所措。惟有任那泪水哗啦啦地流。
不要再打了!哥,你走吧!
突然传来一声痛呼:“啊——”
他的声音!他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抛起轿帘子就冲了出去。环顾四周,只见金轿停在一座拱形小桥的桥头,桥下河水潺潺面流,喜婆和丫环们都惊恐万分地躲在轿子后,离轿子四五米处,赵大哥正被众高手团团围住,数十个人围攻他一个,他手持金枪,奋力以抗,忙得不可开交,左手手臂上已经挂了彩,那鲜血如泉眼一般正汩汩而出。
见我从轿中出来,那汗流满面的俊脸立时笑逐颜开,欣喜而唤:“飞飞!”
就在他分心的一刹那,右手上又中了一刀,虽没伤及筋骨,但那渗出衣外的鲜红鲜红的血仍是十分吓人,他却像没事儿似的只顾对我笑。
那笑让人心酸。
数十把刀锋正对着他呢,哪个不是争先恐后地想要夺了他的命?他却还在对我笑!他就不要命了吗?高手过招,稍有差池,就可能性命不保!
他怎么就那么傻!
我心痛万分,扬声而呼:“哥!你走吧!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快走!”
快走呀,傻瓜。你不要命了?
他一边应对那不断往他身上砍去的刀剑,一边对我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一分神,他腿上又中了一剑。血,洒一地。
我的心,又是一颤,纠成了一团。
他不走?
是啊!依他的个格,是不会弃我于不顾的,除非他死。
可是,我真的不能跟他走。
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心一横。看来,只能出绝招逼他走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他们大喊道:“大家都住手!”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视线刷刷地扫了过来,每个人都愕然地看着我,怔住了。
“飞飞!”赵大哥立刻飞奔到我跟前,喜不自禁地抱住我。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清香之气。这个怀抱依然如常常出现在梦中的那样温柔。有些贪心,好想多待一会儿。
眼角瞥见董旻带着羽林卫围了过来,将我们二人紧紧地圈在了中间,他们手上的武器闪动着明晃晃的光芒。董旻一脸深沉地看着我,可能对我还有所顾忌,所以并没有下令动手。
我一狠心,奋力地推开了赵大哥。
“飞飞,怎么了?”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故作冷傲的看着他,道:“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我特意用很大的声音讲,目的是让董旻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你……怎么了?我们走,一起走!你不能嫁给他!”他说着便急急过来拉我的手,被我无情的避开了。
看来,不撂狠话是不能让他死心的。
我轻蔑一笑,斜睨着他道:“我不能嫁给他?那你说我应该嫁给谁呀?你吗?哼!你也不回家好好照照镜子,你算什么东西?论财富,论地位,论能力,你哪样及得上太师?”
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那深情款款的双眸中蒙上了一层哀伤,他使劲摇着头,一字一顿地道:“不!我不相信,这……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不是……”
他受伤的眼神让我几乎不忍说出以下这番话,可是为了让他彻底死心,最终心一横,仍是讥笑而道:“你不信?那好,你用心回想回想,每一次我有困难的时候,你在哪儿?每一次我受人欺负的时候,你又在哪?还说要守护我一生?你扪心自问,你有这个能力吗?我算想明白了,要嫁就嫁天下第一人!只有他才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我!”
一语中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伤人的话是出自我口中。
他双眉痛苦地纠结在一起,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仍是不敢相信似的看着我,直摇着头,口中还是那句:“不!不……”
“从前的一切,你就当是一场梦吧!你我二人,从此……恩断义绝,犹如……此箫!”说话间,我从怀中掏出玉箫,狠狠地掷在地上。
那玉箫摔在地上,“啪”的一声断成两段。那声音清脆而悠长。
我知道,我这一摔,摔的不只是箫,而是他的心,他的情,还有我的幸福,我的寄托,都在那“啪”地一声当中碎成无数残片,再也拼凑不全。
我亲眼看着他的双眸从错愕到震惊,从震惊到痛惜,再从痛惜到绝望。他不敢置信地看看我,再看看地上断成二半的玉箫,再看看我,再看看玉箫,然后眼神一点一点地变冷,冷得骇人,就如天山上千年不化的寒冰。
我深知那玉箫代表着什么,也早就料到摔断它的后果。但当我真正面对冷若冰霜的他时,心却依然会痛,好痛,好痛。
奇怪,碎了的心,竟然还会痛。
他是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如今,却被我伤成这样!这一个爱我至深的男人,已不再温柔。
我是一个坏女人。
爱情,有时候是一把双刃剑,伤人更伤已。
他不再看我,只是冷冷地道:“你……可别……后……悔!
我用骄傲掩饰心中的痛楚,缓缓而道:“我只后悔今生认识了你!”
这话一出口,他的身子猛然一僵,随即缓缓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断箫,再也不看我一眼,施展轻功,如闪电般飞纵而去。去得如此决绝,不带一丝犹豫。
我的心,我的魂,也一并随他走了,剩下的只是一具没有生气的躯体。
为救他的命,伤透他的心,我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心,碎了,散了,没了。
半晌,回过神来,再环顾四周,见众人皆面露异色,我不加理会,只对着董旻盈盈一欠身,轻声道:“让将军见笑了!我们走吧。”
语毕,回身上轿。
只听轿外董旻一声“起轿”,一行人便又缓缓向相府而去。
而我,回到轿中后,默然地盖上红盖头,静静地坐在轿中,一动不动,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只是,那红红的盖头之下,有两行泪水,悄然无声,潸潸而下。静静地流,尽情地流,流不尽的心酸,流不尽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