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什么鬼上身?啊?哦,叫你出来吃饭你不吃,骂你就出来了,你是不是贱的?啊?是不是贱啊你?···”
我不耐烦的掏了掏耳光,没有洗手,便直接坐下,任由她骂我。
我不和她顶嘴,有几个原因。首先,她是我母亲。这个身份对我来说,确实会让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反驳她——如何反驳她才算是合理的反驳?才可以不被称作“不孝”?
第二,她经常骂我,我一直觉得出言不逊的人是因为文化素质不高的原因。但我发誓我绝对没有看不起她的心思——眼前这一套180+平米的房,就来自于我父母的辛劳打拼。我的母亲只有初中文凭,恨只恨当初家里姊妹多,生活艰难,不然我认为凭借我母亲的智慧,买个810平米的房子都不过分。但即便如此,善于为人处世的她,也并不能做到说话不带脏。好在时间一长,我倒也习惯了。平常情绪平静下的我,会将她这样说话当成是她的“特色”、“个性”(就是个性强了点)。
第三,我并不是从来没有和她顶过嘴。在我的记忆中,小学我是个开朗随和的人,为人比较大方,但是一到了家里,看到我妈那张铁青的脸,我就害怕得连屁都不敢乱放一个。生怕她过来拉下我的裤子,对着我的屁股一阵指责(武力教育)。等到了初中,可能也是因为叛逆期吧,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与勇气,就会与她顶嘴。然后我从未赢过,最后还得被扣上一个“白眼狼”的帽子。于是渐渐的我变得较为沉默。当然只是在家里。和小学不一样的是,小学我是连屁都不敢乱放,初中的话,屁可以乱放,一连放二十四小时都随你,但话绝对不能乱说,不然会被批斗得不成人样。到了高中,人又成长了一点。我发现反抗是无效的,并且对于我来说,我也确实没什么好反抗的。反不反抗的,到头来还不是得吃她的饭菜、穿她买的衣服?天天生活在一起,又何必去计较这些是是非非。简单一点的说,就是她骂她的,我做我的,反正我不和你顶嘴。当然也不是虚心接受,死性不改,处处与她作对,净做些她不让我做的事情。这么大了我也有些经验——给当老大的一些掌控感和权利感,自己奉承一点,总会是好的。
第四,虽然看她这样骂我,骂的很起劲,很凶猛(确实是这样),但她在外人面前,可不是这样的。她是个很强势的人,我也是,但她的强势在外表。通常她在外面吃了亏,会向我抱怨,但最后总会总结:“让一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她的抱怨,仅仅是需要一个听她说话的人罢了,并无恶意。充其量就是发发牢骚,完事以后又会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第五,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这不,生怕饭菜凉了,都用保鲜盖盖着,甚至连筷子都帮我摆好在桌子上。用她的话来说——
“我就差没喂到你xx(下半身某个洞)里了。你说你这么大一块血了(家乡话,意指人长大了),怎么还一点事不懂?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是多听话?吃完以后自己还会把碗筷给洗了,你看你,你懒一点也就算了,但你不能蠢啊!你不洗碗好歹吃饭也不用老娘请你吧?还何况请都请不动,要求菩萨一样求你来。”
一听“别人家的孩子”,我就不乐意了,心想我还想说“别人家的父母”呢。但我当然没有这样说,我只是小声的反驳她:“别人家的孩子还羡慕我会读书呢。洗碗能有什么用?能上清华北大?能被女孩子喜欢?”我这才发现,用她常用的那种语气反驳她,感觉是这么的棒。
显然我这招用的很漂亮——她愣了愣,似乎发现我说的没错,但她肯定不会在气场上输给我——“哈哈,真是笑死老娘了!清华北大你家的?你现在考都没考,就知道一定能上?”
我心想还好清华北大不是我家的,不然你非得要我考到火星大学去不可。摇摇头,我选择沉默。
但她依然没有放过我:“再不济,你比比我。老娘当初···”
“当初你上得梁山,下的龙宫。你五岁就会干农活,十二岁就步行十公里到镇上卖自家的菜,十六岁的时候能什么什么的···妈,时代不一样了,当初你种的那些菜,现在给猪吃它都不吃。这猪都能变,我还不能变?”我不悦的翻翻白眼,夹了一块肉到口中,边吃边说道。
“怎么这些事一到你嘴里就成了笑话了?再说,你比猪能强到哪里去?那猪养肥了还能杀,还能卖钱,你能干吗?你不把老娘给卖了我就放心了。别和我说什么时代变了,这时代再怎么变,太阳也不会从西边出来。”
作为祖国的未来,在马列主义思想上坚定不移的我,自然学过唯物辩证法,当下也不与她过多的讨论。本来嘛,这儿子与母亲的辩论,根本就是无解的。因为我和她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任凭我说的天花乱坠,她一句“老娘还不是为了你”,就会让我无言以对。
“你现在就是好好读书,将来要多做些对社会有贡献的事情。”
“行了,都说了一万次了。党和人民都感动哭了。”我漫不经心的回应她。同时也可能是因为太饿了,或者是因为走出“阴影”而心情很好,吃完这一碗以后,我打算再添一碗,但看到母亲还要继续唠叨下去的样子,我也不急,慢条斯理的动着筷子,光顾着吃菜。
“嘿?我看来你学的东西都是从屁股里学进去的啊?有用的东西没见你学一点回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倒是很多。说话一套一套的,上课没少讲小话吧?还是经常在学校和别人吵架斗嘴皮子?”
我抬起头,无语的看着她,心想也不知道是谁说话一套一套的。于是我只好再次摇头,再沉默。
“你以为你那点破事老娘不知道?把头发做的榴莲一样,出去丢了脸别说是我的儿子。”听到这里,我偷偷的扬起嘴角。我妈就是这样,前一小时可能还在纠结我为什么要把头发弄成这样,后一小时又会不断的告诉自己“儿子这么大了,也该给他自己选择的余地了”。当然,这仅仅是她的妥协,与“被接受”而已,并不能代表她能理解我这样做。我也没指望她能心平气和的接受我这个头发。原因在于在她的这四十年里,前二十年是长发,后二十年是短发。什么烫发染发做发型,她想都没去想过。并且她是个很传统的人,这一点从她不化妆,不刻意打扮,以及她经常和我说她“当年”的事就能看出来。这也是从小耳濡目染的我只对素颜的女人感冒的原因。
可就在我偷着乐的时候,母亲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我表情瞬间僵硬,全身发麻。
“你以为你每天过老桥送回家的女孩子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住谁?早跟你说了,纸是包不住火的···”
后来的话我基本没有在听了。
此刻的我如同崩断弦的琴,从脑海到耳中只剩“嗡嗡”,从心里到视线,只有雪花。我最不想听到的一个人,也是最想听到的一个人,居然会从我妈的口中说出。她说的很随意,就像谈论某个电视节目中人一样,脱口而出,可她不能想象到这个人对我是多么的重要。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我最在意的并不是她谈论这个人,而是她谈论的这件事。
“我一回来,她骂我弄个这样的头发就以为女孩子会喜欢我,然后说我这些天丢了魂一样,接着说我这些破事谁不知道,最后告诉我纸是包不住火的。这样看来,我明白了——原来这一切根本就不是因为小眼,也不是因为粗眉,更不是因为林曦夕的家人,而是因为这个正坐在我面前,甚至仍然在毫不留情数落我的人——我的母亲!原来她什么都知道,而且知道的这么详细,甚至连我什么时候与林曦夕分的手她都知道。可笑,真是可笑啊!可怜我傻傻的伤心了那么久,甚至为了去气小眼而弄个尽让人嘲笑的丑头发!”
我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与委屈。我很丧气,很失望,甚至想大哭一场。但我又能怎么办?
如果这一切是因为小眼,我能做个“榴莲头”给他点颜色看看,如果是因为林曦夕的家人,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拿出录取通知书给他们看看,但如果这一切是因为我妈呢?我能如何?我能拿出怎样的颜色给她看?
我不能如何。就如我所说,我现在吃她的用她的住她的,我还得靠她生活!
就如我所说,哪怕是奉承,也得给她作为一个母亲的掌控感!
就如我所说,我和她再如何争辩,我也会被她的“一片好心”弄的自愧不如!
“哈哈!”我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我斜着头,就像看一个看不懂的事物一样看着她,等到她双唇合上,不再数落我的时候,我这才苦笑着开口。
“你,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