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一
公元一九七三年三月,春节已过去颇久了,但天气还显得相当冷。干活时还好受一些,不干活时,那手就冷得要往口袋里塞。
贱妹杜月雨从外边砍柴回来,挑着一大担柴进村时遇见了钱青霞,钱青霞满带怜惜地望着她说:
“唉,贱妹啊贱妹,你到现在还一个人过,好难啊!女人怎么能一个人过呢?你看你,这么重的柴也要自己一个人挑,挑得多辛苦啊。”
“嘿,没关系罗。你看有些女人,家里也有老公,不也是很重的柴也要自己一个人挑么?没老公又有什么关系呢?什么时候女人都是要先靠自己的啊。”贱妹不以为意地笑笑道。
“那可不同。那些女人有老公,也要很重的柴都自己一个人挑,那是她们没嫁到好老公,要嫁到好老公就不同了。”
“这不就是罗。就算结了婚,没嫁到好老公也是一样过得很苦。”
“那不能这样说的。”
“怎么不能这样说呢?”
“就是不能这样说啊。”
“总之不管怎么样,是不是一个人过,有老公没老公,都没关系哩。”
“你这么想得开,那就好,那就好。”
钱青霞不能再说什么了,对贱妹再瞧瞧,然后她就撩撩头发走了过去。
贱妹把柴挑回家,卸到屋门旁,然后就进灶屋去拿匏瓜瓢舀了半瓢冷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进去。因为喝得急,那水很多都象偷偷从她的嘴下跑出来的,拼命往她的身上、地下窜,弄得她的衣裳给湿了很多。
贱妹现在已经有四十岁了。作为一个农村的女人,由于干的苦活儿多,再加上生养多,很多在她这种年纪的时候已经很显老了。贱妹同样是干的苦活儿多,但她却生养不多,然而她也颇显老了。
贱妹自己是不知道这些的,她每天除了到大队干活之外,就是给儿子做饭、洗衣,到晚上八点多钟九点钟时就上床睡觉了。躺进热被窝里,她舒筋展骨,四肢平放,觉得自己真是舒服得很哩。
尽管晚上比较早睡,火却还是得烤的。贱妹烤火烧的是柴。七点钟前会往火里添柴,七点钟后她就不添柴了,用剩炭火烤。
这天晚上贱妹也是在七点钟后就没再往火里添柴了,到八点多钟木炭已完全燃完,只剩下微有余温的灰烬在那儿。她就想着该上床睡觉了,虽然没到半夜三更,也不能再耗下去了。
这时到别家去打牌的儿子卢安远从外边回来了。在屋里就听见他在屋外跟钱力泉说话儿:
“今晚你赢了多少钱?”
“只赢八毛。你呢?”
“我输了九毛钱。”
然后卢安远就开门走进屋来了。
“安远,锅里的水现在还热,你快舀来洗吧。洗完再睡觉。”贱妹告诉儿子。
“好的,妈,我会洗。妈你睡你的觉吧。”安远说。
“碗橱里还有点儿剩饭菜,你要饿了就热来吃。莫吃生的。吃生的会拉肚子。”贱妹又说。
“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多说了。”安远又连声应着。
“你的床头我放了干净的衣裳,你洗了澡就换吧。”
“行,行,妈,我会换,现在我就去拿来换。”
卢安远一边说着,一边就走进了自己的卧屋去。
贱妹轻轻叹了一口气儿。
儿子已有二十三四岁了,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贱妹急,却不敢急在表面。儿子是一个有母没父的人,读书时常给同学欺侮。现在成年了,虽然没人敢再公然欺侮他了,但他要找对象还是满难的。
也有媒婆找过贱妹说要给安远做媒说合,成功一次收五元钱,不成功得管一次饭。那媒婆嘴巴很厉害的,总是说:“我包你成,不成我退回你钱,一分也不收你。饭不要多少钱,是客都该管,你也不会舍不得给我吃一餐饭是吧?”
贱妹哪有钱米去招呼媒婆呢?自己的两餐饭都有些困难,得省着、俭着,要一时大花撒了,得好几日吃个半饥不饱。更重要的是安远看不上媒婆的介绍,要自己找。
“终究是读过书的人啊,做什么事儿都比我这样没文化的人更想自己作主。”贱妹无奈,却有些欢喜地想。
她是不会强迫儿子的。自小到大她从来没强迫过儿子做他不想做的事儿。他不管做什么,即使她有时不大满意,她也会由着他。做得好她欢喜,做不好她也会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