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杜月雨拿了把扫帚扫堂屋。
父亲杜克林原是坐在小竹床上的,这时站起来走出门外坐到靠墙的大石头上抽烟。
杜克俭和对门钱成山的弟弟钱成相一前一后的从大门方向走来,杜克俭到杜克林跟前,一弯腰主动凑到他面前伸出手说:“阿林哥,我没烟丝了,你给一点儿烟丝给我吧。”
“我自己也不多了。”杜克林有些不乐意地说,白他一眼,虽不喜他,也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烟丝捏出一小撮递给他。
“这么少我哪够抽两下,要给就给多一点儿嘛。”杜克俭说,自己猛地伸出两条手臂抓住包,直往包里挖,一挖就挖出一半去了,见杜克林露出不满的神色,他便手掌猛一合,快快把烟丝塞进自己的口袋,然后嘴里说,“我要快去上茅寮,我要快去上茅寮,不知怎么突然尿急了。”
说完他就疾步往后院门方向走去。
钱成相来到了杜克林跟前,望望杜克俭远去的背影,又望望钱成山的堂屋,问杜克林:“怎么辉古娶亲,还没什么动静呢?”
“有的啦,往女家送的聘礼都早送了。”杜克林回答,用力吸了一大口烟。
“定下哪个村的?”
“树根岭。”
“离我们这儿路不近啊!”
“嗨,管他远不远,只要屋家富裕就得了。”杜克林说。
“那肯定是跑不掉的。我大佬在柴头岭可是老二啊,除了杜德威,没有比他更富的。”
杜月雨听着他们的对话,对钱春辉的幽情给牵出来,想到他将与别的女子结成一家,而自己只能一直对他存单相思,她的心里就不知是一番什么滋味儿。
这时温彩兰从院后门抱了一大捆干茅草回来,钱成相带笑问她:“还没烧锅啊?”
“饭快吃了。这茅草是拿来烧洗身水的。”温彩兰回答。
“呵,今夜要烧洗身水!到时可要好好洗干净‘大门’,不然叫你老公进门弄脏身子!”钱成相开了个很色的玩笑。
温彩兰听了他这玩笑一点儿不恼,也笑眯眯地说:“你今夜也叫你老婆烧水洗干净‘大门’吧,不然你这只馋猫没她的门入,可能会到别处去偷腥哩!”
“哪儿会,哪儿会,我要进‘大门’,当然只会进我老婆的‘大门’罗,别人的门我哪能进得去呢?”钱成相大声地说,没进他哥的屋,却跟着温彩兰走去了她家。
“彩兰,你家今夜玩不玩公花(一种纸牌)?”杜克林在背后大声问。
“玩,你吃了夜来吧。”温彩兰头也不回地回答。
“爸,春耕了,你还玩公花啊?”杜月雨在屋里问。
“玩,就算白日再辛苦,晚上也要玩玩,放松放松嘛。”杜克林说。
晚饭母亲张秋娥煮,杜月雨叫弟弟给她打下手烧茅草,自己把堂屋的地扫好了,就先把放在屋子犄角的木桶提到堂屋中央,往木桶里舀进半桶水,然后再撒进一点儿生石灰,并倒进谷种去浸泡,至少要浸泡到明日,待它们泡饱满了再拿去下种。与谷种同时浸泡的还有杜月雨开始见出枯黄的忧伤的她的心思。温财宝家的儿子对她来说虽然虚幻,却曾象烈日一样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降临到她的生命中,可现在看来,他除了使她成为枯叶,就带不来任何生命的悸动,哪怕是悲哀的抚摸。
杜月雨刚把谷种泡上,母亲就在灶屋里喊了:“吃夜了。”
“好罗,好罗,就吃!就吃!”杜月雨没应,杜克林在屋外应着,敲敲烟锅,走了回来。
所谓的吃夜,是很简单的,也就是煎十块八块饼,再加上把一些干芋头片放锅里蒸熟,夹一些到碗里去吃就是了。因此也不摆到堂屋的桌上去,各人在灶屋里夹进、舀进碗里去就是了。
杜月雨一向很粗食,不挑,不管是萝卜青菜芋头片,从来吃得进,但这次她却失了胃口,半碗干芋片也没吃进去。
“贱妹,你吃这么少,不肚饥?”张秋娥注意到了她。
“不肚饥。中午我吃得很饱,到现在还不肚饥哩!”杜月雨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儿说。
杜月雨放下碗,杜克林、张秋娥、杜月和还在吃着。
杜月雨要走到堂屋去,杜克俭的大头在灶屋门一冒,整个人就拱了进来:
“阿林哥、二嫂,煎了葱花饼啊?好香!”
“我们煎得不多,就煎到刚够吃。”杜克林腻烦他跑进来,有些冷言冷语地说。
“当然是只煎刚够吃的了。吃不完煎那么多干啥。”杜克俭并不难堪,在灶门前的小板凳上坐下,眼睛往灶台上一扫,发现了杜月雨舀进碗没吃的半碗干芋片,“呵,贱妹这么快饱啊?干芋片舀了也不吃完。”
“她不吃,你吃吧。”张秋娥开了声。
“本来我饱,不过那干芋片如果不吃掉,太浪费了。我还是吃吧。”杜克俭说,欠身端起了干芋片。
“你就吃干芋片得了,别的莫吃。”杜克俭瞪他一眼,声音有些发恶地道。
“你不用开声,我晓得的。”杜克俭露出一点儿馋笑说,端起干芋片来吃,眼睛盯着放煎饼的大盘。
杜克林则眼睛盯着杜克俭,见他老是往放煎饼的大盘看,便一伸手将那大盘推远了一点儿。
“葱花饼真香,闻着就好吃。”杜克俭用力咽着口水说,眼睛仍追着那大盘里的煎饼看。
“你想吃就吃一块吧。”张秋娥有些心慈,又开声。
“好,好,多谢二嫂,多谢二嫂。我就吃一块,我就吃一块。”杜克俭快乐地说,怕杜克林会阻拦他,站起身疾手快脚地就抓了一块大的煎饼放进了他端着的碗里去,然后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