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小暑时,张兰娇所生的孩子杜丽香已过了满月,每日她就在陈云彩的吩咐下抱孩子、奶孩子。
这日做午饭时,陈云彩把一扎白菜切碎了,用瓢盛着,待锅烧红了,就一点儿一点儿把菜叶抖下去,用铁铲熟练的翻来搅去。张兰娇抱着孩子走进来想帮点儿忙,她说:
“这儿不用你,不然不当心碰伤香香就糟了。”
吃午饭时,张兰娇盛好了饭菜就抱着杜丽香走到门外的木墩前,给木墩垫了草垫,坐到那上边去,左手抱孩子,右手扒饭。
这时天气已很酷热,流动在屋里屋外的空气象在灶炉边给烘烤过,总有一点儿烫人的感觉。一吃饭,送饭的菜又有指天椒,更热得厉害,因此只吃了一会儿,她头顶、额头、脸颊、脖颈、后背就到处都出汗了……
她只好走进屋,拿了小蒲扇回到门外拼命地扇凉,脸上继续流着热汗,只有时不时用手抹一抹,甩到地上。。
在这同一日的同样中午,由于连续干旱,食物短缺,柴头岭村内、村外到处都是饥民、灾民,因此柴头岭村的村长杜德威便开仓赈灾,本村的、外村的,灾民们排成长长的队伍去领大米。在柴头领方圆上十里,每到灾荒年头,也只有他才会这样做,所以他做村长谁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杜德威站在土台子上,台下黑压压的人象潮水一样涌着,人声嗡嗡。他目光炯炯地望着下边的这些灾民们,大声地说:“你们谁都不要急,不要担心,大米是会发到你们手上的,你们一个都不会少!”
他的话儿很奏效,台下顷刻间出现了刹那的静场。
不过一当大米开始分发,哄动声又开始响起来了,人人都怕自己给挤在外边、后边,到时领不到大米。
杜克勤虽然家里现在不缺米,但他也来到了赈灾现场。因为陈云彩叫他来之前叮嘱他,不管分不分得到米,也要挤前去碰碰运气。然而他既知道自己是不会给分到米的,就不好意思硬挤到人堆里去碰运气,以免给分米的人或相识的人看见讥讽、嘲笑,因而他便远远的站在人背后看热闹。
他这里到了赈灾现场也没脸面挤到发米的人前去领米,那陈云彩在家里因为想到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却后悔自己没来得及想到叫他化化妆穿上破旧衣裳去领米(那样能叫别人认不出来)。
二十二
香香尿床了。包在她下身处的尿布突然湿了一大块。手碰到那上边,热热的,濡濡的,不大舒服。
张兰娇急忙把那尿布扯下来,用还干的地方揩拭尿湿的屁股前后,然后扔到一边去,另拿了一块干净的尿布将它的屁股前后紧紧包上。
现在半夜三更的,到处黑天瞎地,张兰娇已很困了,也不想喊人,她就把香香换到干的一边床睡,自己躺到湿的一边去睡。
但香香却醒了,拼命地哭,张兰娇只好赶快掏出**塞进她的嘴里去奶她。
她又“吭吭”几声,小嘴儿越来越吃得“咂咂”响,终于不哭了。
第二日早上起来,张兰娇想自己拿尿布去河边洗,但天气干旱,河里没有水洗尿布,真是糟糕啊,没办法,只有让尿了多次的尿布拿出去晾晒干再用了事。
这样熬了近一个月后,终于下雨了。
暴雨卷过天空,在柴头岭方圆至少上百里的地方倾盆而下,叫秋收后一直干裂着、准备春季播种的春地解了旱情。
雨停后张兰娇抱着香香第一次产后出村。来到一处草坡,站在靠田边,望着田野里的一汪汪积水,东一片西一块,她心里想:村里人已知道她未婚先孕,这两个月来并未有人来指责她,是不是她这件事儿已过去了呢?
陈云彩寻了出来,责备她:“兰娇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就自己抱着香香跑出来呢?路这么滑,要跌倒怎么办呢?”
“不会的。我慢慢走,不会跌倒。”张兰娇笑笑说。
“怎么不会跌倒!要跌倒弄伤香香就糟了!”陈云彩又说。
此时草坡上有一头大牛牯在吃草。那大牛牯非常粗壮,足有五六百斤重。但这个时候并没有人在看着它。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那非常壮大、粗圆的牯牛突然疯跑起来,拼命地向她们这边冲。
这时看牛人杜振宝从一处高高的草丛后冒了出来,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儿,见牛疯跑,他想去拦,看见它来势凶猛,还没上前又赶快退到了一边去。
陈云彩一下子好象听到了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见那牛竟然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奔来,她怕给那牛撞到自己和香香,很悸怕,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来:“干啥那老鬼不抓那牛牯?干啥那老鬼不抓那牛轱?太不象话了!”
听到她这样喊叫,杜振宝似乎突然醒过了神来,用双手做成喇叭状向牛“哞哞”地喊,牛又向前跑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
陈云彩从张兰娇怀里搂过香香,脸儿亲了一下她的脸儿,然后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脯上,象失而复得似的欣慰地深深舒了一口气。
二十三
河里远远就传来了杵衣裳的锺打声。
陈云彩把要洗的衣裳捧到河边去洗。她捋起袖子,先把带屎的尿布抛进水里。新生婴儿的屎分外的臭,叫她闻着老是要作呕。
陈云彩不用皂粉先在河水中揉搓尿布,将屎搓去几乎不见什么了,然后再撒上点儿皂粉使它搓得比较干净。
有个衣裳穿得很破旧的男人撑着竹排在河中漂过,水面上漾开了几轮白色的涟漪。
陈云彩在那儿洗着衣裳,想到自己因为不能再生育,只能甘心情愿地给佣人洗尿布,她就不能不生出悲伤和无奈。
在陈云彩洗着尿布的时候,香香正在家里的床上“爬”着玩。本来看着她一点儿也不能向前移动的,但突然之间她就向床边“窜”了一下,叫守在她旁边的张兰娇吃惊地扬起了修长的眉毛。
陈云彩洗好衣裳回到家,在竹竿旁放下木盘,把衣裳和尿布晾到竹竿上,半中间她觉得有些口渴,就停了手,想回屋舀碗水喝了再说,刚进堂门就听张兰娇撒娇的声音在她卧屋里说:
“不得,要叫姐姐晓得了,一定会骂死我的。”
“就这一次。我们就再来这一次,以后再也不来了。”杜克勤的声音说。
陈云彩想不到丈夫背着自己会跟张兰娇如此亲热。听到他们的这些对话声,她的脑袋“嗡”地一下,曾经因张兰娇给他们生下了孩子而不时有些暖溶溶的心,突然跌落到了寒夜,叫她突然生出一种不知什么滋味儿:以前杜克勤连跟张兰娇上一次床也不愿意,现在却主动要求跟张兰娇上床了!这还成么?
一阵烦躁感猛然袭上了她的心头,叫她由不得用力地“嗬”了一声。
张兰娇在卧屋里马上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杜克勤快步从那儿走了出来,脸色有些不自然地对陈云彩说:“我刚刚跟阿娇开个玩笑,想不到她却当真了。”
“你会真的跟她开玩笑吗?”陈云彩冷笑一声。
“是真的。你晓得我这个人,从来不会乱来。”
“以前不会,现在就难讲了。”陈云彩走进卧屋,望向低着头的张兰娇,突然充满愤怒地指着她骂道,“你这个贱货,倒灶坯!原来你是这样一个人!你快给我滚!今日就给我滚!”
张兰娇打了个哆嗦,一抬头,不安地望着她。杜克勤这次找她想亲热,她并没有愿意的,但她万万想不到因为给陈云彩听见,情况会这么快急转直下,自己生下孩子没多久,陈云彩就翻脸不认人了,不仅不再当自己是她的姐妹,还要赶自己走。她简直象遭了雷劈的枯树桩一样,楞在了那儿。
杜克勤来给张兰娇救驾:“你不要这么小心眼,我和阿娇哪儿会再来什么呢?她给我们生了一个孩子,我感激还来不及哩,哪敢再伤害她!”
“哼,不敢!”
“是真的不敢啊,不信你以后好好看着!”
“好,我就好好看着。”陈云彩说。这次她没硬赶张兰娇出门。尽管这样,张兰娇也老是心事重重的,有一次她拿在手里的鞋底也忘了纳。
晚饭吃过后,残汤剩菜本来都是要倒在泔桶里留待喂猪的,但陈云彩现在却故意找碴儿:“还吃得的菜你也不留明日,要这么快倒掉,我们有这么多菜给你浪费啊!”
她一言不发地把剩菜倒进泔桶里,没有回应她。但陈云彩并不罢休,发现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了几粒米,她又指责张兰娇:
“你怎么掉这么多米,是不是想害穷我们!”
“你莫硬把屎盘子往我头上扣!”张兰娇大声地说,压抑已颇久的情绪一经爆发,就非常的猛烈。
“不是你掉的还有谁掉?”
“不是我掉的就不是我掉。难道你自己没舀过米吗?”
“我舀过,但我从来不会掉米。如果你再掉米,那你就快走,不给你留在这儿!”
“我不走!”张兰娇现在脾气竟然变得很拗:“要走我带上香香一起走!”
“你想!”陈云彩眼皮跳动,透露出了一点儿内心的虚弱。但她现在是不能对张兰娇有任何让步的,否则将遗患无穷,因此她口气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