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张兰娇戴着竹篾编成的帽子、挑着一担粪水到村后的菜地去。这种时候油菜正在结荚,黄沉沉、青乌乌的一片。靠山脚有两三块地种了花生,碧绿的叶子很叫人感觉舒服。
在陈云彩家菜地左边不远处是一条大河,下河坡旁有人摊晒着山芋干,而河边则有一老人在放鸭。
张兰娇淋完一担粪水再去茅寮挑来第二担的时候,看见在河边有几个人围着放鸭老人,正在比划着说些什么。
张兰娇看他们的神情知道一定发生了严重的事情,便放下担子好奇地凑了过去。
此时杜克勤的堂兄杜文重问放鸭老人:“振财叔他孙子是怎么不见的?”
放鸭老人放下正在吸的烟管,说:“那男孩儿同两个男孩儿在河里捞螺,一边捞一边打打闹闹的走到水深的地方,可能脚下一滑,就让水冲走了。当时我坐在高坡地,离得远,也没看得很清楚。”
“不幸啊。振财叔家这回可真是很不幸啊!”
由于河边离村子近,有小孩跑去喊杜振财家的人,很快杜振财的儿媳妇张清娣哭着和杜振财的儿子杜良福赶来,张清娣一路嚎着:“阿贵!你怎么走了啊!……”
过了一袋烟功夫,杜振财和杜德威一起也赶来了,杜振财竟然老泪纵横,拿烟管直敲自己的胸膛:“我怎么让他来捞螺!我怎么让他来捞螺啊!……”
杜德威头脑比较清醒,问清了情况后他就大声说:“快撑船去河下游找!快撑船去河下游找!也许人还没死哩!”
很多人应和他,有船的就立刻撑船往下游搜索,但找了半个时辰,都相继返回来说连尸首也没找到。
那做母亲的哭得死去活来,撑船的人们又尽力再去搜寻,还是找不到她的儿子。
杜德威看情况这样了,就适时地叫张清娣节哀,让几个女人带她先回家去。张清娣茫然的直摇着头,不肯这么快随女人们回家去,一个劲儿地固执地注视着她儿子给水冲走的地方。这由不得让张兰娇想起陈云彩给她看管时溺死在池塘里的大宝。做父母的有时真是太不幸啊,由于自己预料不到的情况,儿女就突遭横祸离开了人世。
陈云彩这几日闹病,老打喷嚏,鼻子塞,头也痛,没有出门。张兰娇去菜地淋粪水的时候,她肚子饿,想吃东西,但吃不下饭,就想煮稀饭吃。
这时有走街钻巷的男人在屋外叫喊着:“卖豆腐呵,有豆腐卖!”
陈云彩一听,心想:豆腐又嫩又味好,拌进点儿小葱和辣椒,那可就开胃了。于是跑出门外去看。
巷子里有梯子架在屋门旁,那是杜仁昌家的,此时卖豆腐的就走到了那个地方。
因为已离得不远,陈云彩就向他喊:“来,来,豆腐佬,快挑过来,我买一块。”
“好,好,就来,就来。”
卖豆腐的忙应着,把豆腐担挑到了她的面前放下。
这时到村东头大墙外宰猪户杜重生家买猪杂碎的杜克勤走回来。陈云彩说:“我买豆腐,你给钱。”
杜克勤翘翘眼眉毛说:“你身上不也有钱,你自己给。”
“我的零钱用完了。”陈云彩说。
“那叫他找啊!”杜克勤似有些不耐烦,走进了屋。
不久张兰娇回来,告诉杜克勤两口子杜振财孙子给水淹死冲走的事儿,引发陈云彩想起自己死去的大宝,哭了一阵。
杜克勤没他妻子伤心,慨叹几句就拿酒喝,喝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脸色为止。
杜振财孙子的死,激起了陈云彩更要快快生个孩子的心思,她原来给张兰娇穿的都是些粗布衣裳,这回她特意挑出两件细软绸缎衫拿到她面前说:“以后姐姐穿什么衣裳,你也跟姐姐穿什么衣裳,姐姐再也不让你穿那些没钱人家穿的衣裳了。”
“怎么得?怎么得?”张兰娇有些不好意思,想拒绝。
“有什么不得的?我讲得就得。”陈云彩说,硬把软绸缎塞进了她的怀里。
睡觉前,陈云彩叫张兰娇进了她的卧屋,然后把杜克勤往那卧屋推推搡搡:“你快进去!快进去!”
杜克勤压低嗓门儿:“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你去不去?”她捶他,埋怨和不满的情绪一分钟一分钟地在增长。
“你不要捶,不要捶。”他给她捶得连连求饶,“好了,好了,我听你的。”
杜克勤进了张兰娇睡的卧屋后,陈云彩到灶屋洗脸脚,这时她在心里念佛,眼睛则不时从灶屋门出来往那卧屋望。她总告诉自己,不要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这是为了传宗接代,不是让杜克勤去**。因此她舀水也轻轻地舀,尽力不让它发出一点儿声音。但那卧屋的木板床上却不时传来一点儿“吱呀”的声音,刺激她的耳膜。她很快就有些受不了了,决定不再留在屋里,出去先避一下。
在晚上出门,外边黑乎乎的,叫人觉得路不大好走。有一次陈云彩的脚趾撞到一块突起的石头,不仅脚趾头给撞得很痛,整个人还差点儿跌倒。
走到河的转弯角处,蹲在那儿看河水。那儿有一小段地方比较陡急,河水跟着也比较急湍。现在她虽然远离了家,应该眼不见心不乱,耳不听心不烦,但她却不能完全做到心不乱。想到自己的男人是跟别的女人上床“睡觉”,而不是跟自己上床“睡觉”,虽然那事儿是自己心甘情愿,而且也极力促成的,但她不能不想到自己男人和别的女人在床上被翻红浪的情景,并因此而叫她的心有一种蚂蚁爬的感觉——体味到一种说不出名堂的滋味儿。
唉,都怪自己命不好啊,好不容易生下的一个孩子也给人带去淹死了。张兰娇是不是有意的呢?
陈云彩的心突然一激跳,为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住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张兰娇就不是无意,而是有目的地要那样做了。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等她生下了孩子以后,要快快赶她走,要快快赶她走!不能让她给杜克勤做妾!
十八
农历五月十五日鬼节。柴头岭村各姓都要分别搞三代以内亲属的小型祭祖活动。在杜克勤家这一房,到杜克勤大哥家先祭拜完了,蜡烛就送到了杜克勤家。按习俗那蜡烛在送往杜克勤家的路上,每隔二十米便往地上插两柱香。到杜克勤家门口摆放好蜡烛,即燃烛、香,然后敬酒,敬饭,最后敬茶。进屋去也到先祖画像前点燃香、烛,对先祖像跪拜,又对天拜几拜。完了再送到老三杜克俭家。中午他们三家聚到大哥家吃面,晚上则一起在杜克勤家吃饭,烧香、烛一起送祖先回到天上。
在杜克勤家三兄弟中,老三杜克俭单身,家底又最薄,每年的这一次祭祖活动都没在他那儿吃过面、饭,搞面吃也比搞饭吃简单、省钱,而搞饭吃又大多在杜克勤家搞,大哥家最多搞面吃,因此杜克勤有时就有些怨言。但他从没当着大哥、老三的面说,他只会对陈云彩发些牢骚。
这天晚上祭完祖又吃完晚饭后,大哥家的人和老三都从杜克勤家离开后,杜克勤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着酒杯对陈云彩说:“老三太没鬼用了!如果他讨得到新妇,又找得到钱米吃饭的话,也不用老到我们这儿吃饭,搞得我们这么麻烦了。”
“唉,有什么办法。你家三兄弟只有你田多,他们不吃你的,你还能去吃他们的么?算了吧,好在一年只吃一两次,也破费不了多少钱米。”陈云彩象颇大度地样儿说。她看见张兰娇穿的衣裳好象很紧身儿,就对她说:“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衣裳是不是太小了。”
张兰娇顺从的走过来。她掀起张兰娇的后衣裾,看到衣裳是紧了,便对她说:“现在你一定已经有了,不要再穿这么窄的衣裳,不然到时憋坏你肚子那个东西,那怎么得呢?”
“没吧?不会有吧?”张兰娇带点儿忧虑地道。
“象你从没生过,身子又这么好,一定会有。”陈云彩故意看不见她的神情,“你是不是开始想吃酸了?”
“是。有一点儿。”
“这就对了。”
她走到放香炉的桌前,拿起桌上的几根香点燃插在香炉中,对张兰娇说:“你现在该好好补补,晚饭吃的那些鸡肉太硬,难消化,我看你也没吃几块,现在我给你炖点儿鸡汤去。”
说着她就进厨房去给张兰娇做冬菇炖鸡。切鸡肉时她看见没有葱蒜,就叫张兰娇到她家的菜地去拔点儿葱蒜。张兰娇去拔了一瓣儿回来。
炖好了鸡汤,陈云彩见杜克勤进灶屋,就叫他舀一碗鸡汤送去给张兰娇,自己突然内急,不得不快快跑去上村背后的茅寮。
杜克勤舀了一碗香喷喷的热汤送到张兰娇面前,含有深意地压低声对她说:“明日你姐姐要去女人墟拜观音,到时我们可以再体验一下快乐呵!”
“呵,不要,不要再来了吧!”张兰娇很窘迫,脸也臊红了。
“没关系的。既然第一次都来过了,再来第二次、第三次有什么关系呢?”
“我,我……”张兰娇低下头,说不出话儿了。
陈云彩从茅寮回来,走进了卧屋。她用毛蓝布新做了两件孕妇装,很宽大,就算到时张兰娇肚子里的胎儿长个十斤八斤,应该也不会给绷着。由于她上茅寮是跑着去的,热得脸上直冒汗,因此她在看孕妇装的时候,便拿了把蒙有绫子的团扇站在门口扇凉。
扇了一阵,杜仁昌牵着一头大公牛由村前穿过巷子到村背后去,从她家门前走过时,那牛拉下一大堆屎。要在以前,她会很欢喜,因为牛粪是庄稼人的宝嘛。但现在她却无端端地生出一点儿不详之感,顾忌张兰娇怀上的孩子会出现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