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侂胄回府,刚换好便服,就听见门房来报方信孺求见。韩侂胄命人将方信孺迎入书房。待坐定,奉茶完毕,问道:“孚若已知晓金人底细,又见今日朝堂情形,不知有何良言教我?”
方信孺慌忙离座,向韩侂胄拱拱手道:“太师言重,下官万万担当不起,不敢称良言,只是心里有几句话要对太师说。”
韩侂胄指指椅子,说道:“孚若不必拘礼,坐下来谈。”待方信孺坐定,韩侂胄忽然叹道:“我苦心经营多年,奈何知人不明,误我太深。”
方信孺知道韩侂胄是因为李壁有感而发,但也不便多言,只好低头喝了口茶。
韩侂胄继续说道:“昔日师旦误我,乃才干不够,今日季章误我,乃心有二志,尤为可恨。”
方信孺当然知道苏师旦是当时朝中第一贪官,但看见韩侂胄仍不知详细,心里十分同情,转而又想到叛变的四川宣抚副使吴曦,也是由韩侂胄一手提拔,心里不禁大为叹息。待韩侂胄沉默了一会,方信孺才说道:“太师,依下官看来,朝野上下已全无斗志,此次和议,恐怕要受辱极深,以太师之志,必不能甘心。”
韩侂胄忽然凝重起来,说道:“孚若知我,和议乃形势所迫,如若有一丝转机,韩某必将重整旗鼓,再振大业。”
方信孺大喜过望,离座跪下,一头就磕了下去,颤声说道:“太师英明,和议一途,只可为牵扯计,不能为最终目标啊。”
韩侂胄慌忙离座,扶起方信孺,说道:“孚若快快起来,待我细细向你道来。”
原来前线各方,军力基本没有被摧毁,唯一撕开的大口子是四川。四川宣抚副使吴曦,祖上三代镇守四川,极孚人望,朝廷一向猜疑,吴曦之前就被留守京城为官。但韩侂胄图谋北伐,用人心切,极力荐举吴曦返乡领军。北伐开始不久,吴曦就串通金人,反叛朝廷,自立国号为蜀,向金人称臣。
韩侂胄缓缓说道:“吴曦反叛,乃是重创,我密诏随军转运使安丙除此逆贼,现今四川已基本稳控,就等兵力布置妥当,图谋再战”喝了一口茶,韩侂胄继续说道:“另外,我已寄书于辛幼安,不日里即会顶苏师旦的缺。”
方信孺面露喜色,道:“太师果然运筹帷幄。”顿了一顿,试探地问道:“但不知怎样处置苏师旦?”
韩侂胄叹息了一声:“师旦陷地丧师,误我极深,但跟随我多年,我不止不能让他当替罪羊,还需保他一命。”顿了一顿,说道:“但是此事也只能等大事完毕以后再议了。”
方信孺看到韩侂胄仍然这样力保这个贪官,不禁默然。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下官就要告辞,临别有句话要禀于太师。”然后,站起身来,一拱拳道:“他人皆可以和议为最终结局,唯独太师您不可以。”说到此,方信孺不觉眼圈一红,强忍悲痛,缓缓说道:“因为和议成了,不独金人放不过您,各种宵小之徒也容您不得啊。”
韩侂胄待方信孺走后,思考了片刻,然后叫来大管家韩清云,问道:“昨日让你吩咐人下去打探苏府的,情况如何?”
韩清云答道:“苏府已被禁军控制,散去了大部分家丁奴婢。苏夫人自从苏大人入狱后,已经病倒多日了。”
韩侂胄心里好不落忍,继续问道:“他府中可有武功高强之人?”
韩清云答道:“府中还有一位跟随苏大人多年的护卫。”
韩侂胄命人拿来纸和笔,写了张字条,递给韩清云道:“苏师旦押在狱中,生死须假以时日才能定夺,如今时局诡谲,为他家人考虑,你前去禁军李都指挥使那里,递我手谕,命放苏家公子和护卫出府。”韩侂胄顿了一顿说道:“然后,你要亲自去见苏夫人,让她安排苏公子的去处,越远离京城越好。”
韩清云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韩侂胄办完此事,始觉心安,不由得自言自语道:“无论如何,我这也算仁至义尽了。”
韩清云见过李都指挥使,传达了韩侂胄手谕,亲眼看见传令兵下去,这才放心离开,赶去苏府。苏夫人从苏师旦被抓以后,就被困在府中,急病交加,一听韩府大管家到来,如久旱逢甘霖一般,赶忙拖着病体出来接见。一见到韩清云,就大哭起来。
韩清云急忙解劝,然后传达了韩侂胄的意思。苏夫人刚听完,也顾不得上身份,朝门外扑通就遥跪了下去,哭道:“奴婢谢谢太师保全之恩,愿太师长命百岁,福禄万年。”
韩清云乃是仔细谨慎之人,也不急着离去,待苏夫人平静下来后,问道:“夫人可曾想好用谁人护送公子?”
苏夫人早有打算,这是急忙吩咐下人:“去叫公子与牟护卫来。”
不一会,就看见外面进来一位少年,身后跟着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这位公子十六七岁的样子,面如冠玉,鬓如刀裁,身穿白色长袍,果然是位翩翩公子。
白衣公子一进屋,便喊了一声娘,韩清云就知道这是苏师旦唯一的儿子苏叶白。苏夫人命道:“叶白,去见过韩叔叔。”
苏叶白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韩叔叔。”便退到一边去了。”
苏夫人又一指后面这位魁梧汉子,向韩清云说道:“这位牟八七牟护卫,在我家多年,如亲人一般。”
韩清云点了点头,心中尤其喜欢苏叶白样子,想了一想,从怀中掏出一支令牌,递给苏夫人道:“等贵公子离家时,请让他带上这支令牌,一路上必然会有人照应。”顿了一顿,又说道:“事情宜早不宜迟,黄昏之前,二位尽快出府吧。”
苏夫人欲在客厅陪伴韩清云,韩清云拱拱手,道:“夫人不必劳烦,离别在即,想来与贵公子还有许多话说,不打扰你们,我在这与牟护卫闲聊几句就可以了。”
苏夫人只好领着苏叶白退入后堂,把事情原委说了一番。苏叶白一听,大急,道:“孩儿不离开母亲,愿在京城陪护母亲。”
苏夫人怒道:“你也不是三岁孩子了,你父亲遭此大祸,生死未卜。朝廷派禁军把我们围禁府中,也不知怎样发落,韩太师念及旧日情分,放你出府,是为苏家留下一条血脉,怎知你如此不懂事,气死为娘了。”说罢,放声大哭起来。
苏叶白见状,跪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哀求道:“娘不要哭了,孩儿实在是舍不得娘。”
苏夫人一听此话,又怒又哀,哭的更加厉害。良久,苏夫人忽然止住了哭声,脸上现出决绝之意,进屋去取出个锦囊,递给苏叶白道:“时间紧迫,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这张地图是你父亲在益州藏财宝的地方,我虽不知多少,但想来足够你此生衣食无忧了。”
顿了一顿,苏夫人继续说道:“你自此以后就孤身一人了,倘若你父亲情况好转,我们自然会派人找你,如若没有我们的命令,你千万不得回京城来。”
大厅内韩清云也把情况向牟八七说了一番。牟八七自从苏师旦被抓,也甚为忧心苏府的安危,听到这个消息,沉默半晌,说道:“苏大人蒙罪之日,只匆忙和我说了一句话,就是让我照顾好公子。今日蒙韩太师放生之恩,公子基本算是逃出生天。但苏夫人怎么办?”
韩清云慢慢说道:“牟护卫,此外许多事不是你我能为之,你负责护送好公子,苏大人及夫人这边。”韩清云顿了一顿说:“太师必不能袖手旁观。”
这一席话说的牟八七无言以对,只能说道:“韩总管说的对,韩总管说的对。”
韩清云又问道:“不知牟护卫师出何门?”
牟八七一拱手道:“牟某自幼师从邕州大明山如云院意鸣禅师。”
韩清云哦了一声,道:“是大化门下那个意鸣吧。”
牟八七一惊,忙问道:“大化禅师正是在下师祖,韩总管难道熟识?”
韩清云一挥手说道:“今天事急,不能多讲,见到你师父提提我就明白了。”
正说着,苏夫人已领着苏叶白回到大厅,下人也将准备好的包裹拿了上来。韩清云问道:“夫人已想好了公子的去处吗?”
苏夫人道:“我在湖州有位表姐,欲让白儿扑奔那里去。”
韩清云一听,摇头道:“太师一再嘱咐安置公子不可离京城太近,也不能有瓜葛可循。”
牟八七在旁边闻听此言,急忙说道:“夫人不如让公子去邕州,我师父那里离京城甚远,地处僻静,又有众多同门照应,可谓安全之地。”说完,看了看韩清云道:“韩总管也是知道的。”
韩清云说道:“牟护卫的提议甚好,夫人考虑考虑。”
苏夫人眉头紧皱,想了想,说道:“那就这样吧,只是让牟护卫更费心了。”说完一摆手,下人端酒上来,苏夫人亲手给韩清云与牟八七斟上。苏夫人自己也斟满一杯,先敬韩清云道:“这杯酒谢韩总管车马劳顿,为犬子之事劳碌奔波。”说完一饮而尽。
韩清云还礼道:“夫人不必客气,韩某忠人之事,应有之义。”说完也一饮而尽。
苏夫人又斟满酒,敬牟八七道:“牟护卫,你在我家多年,恰如亲人一般,奈何府中遭难,今后犬子就托付于你了,这杯酒我替苏大人敬你。”说完,仍一饮而尽。
牟八七端起杯来,颤声说道:“夫人折杀牟某了,此后谁人想伤公子分毫,必将从牟某尸身上踏过才行。”说完,也一饮而尽。
苏夫人敬完酒,说道:“时辰不早了,牟护卫,你带着白儿出发吧。”
牟八七答应一声,拽着依依不舍,满脸泪痕的苏叶白,走出苏府大门。府门外早有韩清云预备好的马匹,二人上马,牟八七一马抽了一鞭,二骑绝尘而去。
此时已近黄昏,韩清云在落日余晖里目送二人离去之后,一拱手对苏夫人说道:“眼见苏公子安全离府,鄙人也算完成任务了,现在得回去向太师禀报,告辞。”说完,也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