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陌生的天空,我这是在哪?”一阵柔波把将军推上了浅滩,阳光下的细沙是暖人的,就仿佛一处温柔的梦乡,让人不愿意醒来。闰望将军躺在沙滩上,无神的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天空。不久便觉得日光刺目,于是举起手,张开五只去遮掩。
“又一次被殿下扔到河里了吗···啊,原来这种事情也会经常发生啊。只不过···”闰望将军懒懒地一滚,翻过身来趴在地上,盯着一只小蟹说道:“呐,蟹,如果让你去做一件超麻烦的事,你会怎么办呢?”那只小蟹听了将军的话,突然间就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了。它的六只脚一阵不规律地抽搐,两只鳌彼此一珂,毅然地开始去刨脚下的沙土。于是将军一阵兴奋地大笑,感叹道:“这个世界上的人常常自以为聪明,结果却连一只蟹都比不上啊!”
小蟹依旧自顾自地刨着沙土,完全不理会它身边这个人的疯言疯语。下一刻,穿着草鞋的大脚从天而降,顷刻间将蟹踩得稀烂。将军抬起头,发现一群士卒打扮的人围住了他。这群人穿着整齐的戍衣,满身灰土,鞋子上带着泥迹,这些风尘仆仆的人看见了将军便露出了由衷的喜悦。这副神情,让将军联想到了捕到大鱼的渔夫。
士兵们一阵交头接耳,不久后从中走出一人,那人走到将军面前一长稽,说道:“请先生不吝才智,不以为鄙邑小国,而庭教于吾王矣。”
闰望将军依稀记得,如果顺着汉水漂流而下,应该是楚国的地界。然而,当今的楚王有这样的求贤若渴吗?不,求贤若渴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文王访吕尚亲身而至,秦昭举范雎五车相迎。如此这般派一些持戟执戈之辈出来寻贤,闰望将军虽不敢妄称博学,但也确实是闻所未闻,以为古之未有。那么,就只能有一种解释了。
闰望将军又一翻身,仰望着苍茫碧空,懒懒散散地说道:“楚王给你们定下的任务,还差几个完成?”这句话让方才长稽的人为之一滞,他的脸上一阵羞红,目光躲闪并不能直视将军。见此,将军又是轻轻一笑,道:“不必在意,每个人都有无奈何的时候。”
为首的士兵低下头,感叹道:“先生明见。”这个时候将军一番眼皮,突然地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他说:“虽然是为了完成任务,但是我现在躺在这浅滩上,就像被浪花冲到岸上的鱼虾一般,既不像鲜鱼一样可以味美,又不像鱼干一样久藏,找我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如果说先生是被浪花冲上河岸的鱼的话,那么我们就是被要求用这样的鱼做出珍馐美味的庖夫,实际上立场是和先生一样的。我们本可以相忘于江湖,彼此逍遥于各自的天地,至老死而不相往来。现在我们既然困居于浅滩,就应该相濡以沫不是吗?”
为首的士兵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将军,道:“先生大才,以吾辈粗陋氓流相迎,实在是王上的失礼。先生大可以轻贱吾王,但至少请怜惜吾等的性命。”言罢,他身后的士兵也一起跪下,齐声说道:“还请先生怜惜我等性命。”
“怜惜我等性命?”将军轻轻地念着这句话,猛然间坐了起来,他目光凌厉地看着眼前跪倒的一众人,突然发出了惊人的问题:“人的性命,真的值得怜惜吗?”言罢,将军张开双手想要拥抱天空,仰起头,眼角无声地淌下泪水:“东风三号出,瓜皮坚如铁石,王使力士百人以千钧之刃切之,不能破,千钧之刃崩,而力士百人死。后投东风三号入汉水,顺流而下,水流相激,冲刷百万军阵,百万之军十死其无。此所谓人命之贵乎,人命贱矣。
绝望了,真真的绝望了,对这个人命卑贱,无人珍惜的世界绝望了!”
说着,闰望将军竟然开始伏地痛苦,呜咽之声不止,而闻者不忍也。
在他面前跪下的士兵们见到这种情况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机智的人站了出来,大声说道:“先生可是以为人命卑贱?”
闰望将军呜咽着点了点头。于是那个人继续说道:“既然性命卑贱,那么先生之性命,我等便径自取用了。”他向将军一拱手,接着解释道:“能登我楚王之殿,于王前陈说利害,以三寸之舌建不世之功,乃是天下处士策士汲汲所求的隆遇。即使是由粗鄙的军士迎接,也是可以全然不以为意的。然而实际上王上刻薄寡恩,少有加惠,自其继位以来游说者着不计其数,而其中能打动王上之心者,却从未有过。每一次王上都会郑重其事的听其陈说,面容无悲无喜,听完后既不赞扬也不反驳,向来毫无表示,只是在最后送他出去的时候喜欢把人砍成几段而已。长此以往,便无人敢来王前游说,但吾王求贤若渴之心,却一如当初的迫切炙热。由是,才有了吾等四百奔波的辛苦啊。既然先生以为性命卑贱,那就请允许吾等径自取用吧。”说着,这个人一招手,楚国的士卒们一齐道了一声失礼,便走上前来,绑了将军准备抬回了楚王之前。
闰望将军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半响才反应过来,他正欲反驳,却听到先前机智的士卒说道:“东风四号出,瓜瓤坚如铁石,此瓜贩于楚,楚人食之,死者十之有五。昔者晋怀公出晋亡楚,行道而半,过瓜,食此瓜而死,于是楚之大计坏。此瓜之命贵乎,瓜之命贱矣。老将军,有些事你看起来以为过去了,但是到了最后,还是要还的啊。”
楚国的士兵们一拥而上,把闰望将军捆成一个粽子塞进木桶里装好,放到马车上用绳子绑牢,就这样咕噜咕噜地晕倒了楚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