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太太近日来似乎致力于把我改造为像她一样品位优雅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虽然知道我有些朽木不可雕,但仍然乐此不疲。电话里说叫我陪她一起去看学生的画展,我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什么画?会不会有裸体?”
那边的呼吸明显的顿了一顿,五秒钟后沉沉的女中音飘过来:“四点以前到。”
我本来还想说没有裸体我就不去看了呢,听老太太的意思似乎有些不高兴,这才跟严由告了别,乘车往展览中心赶。
我自小有晕车的毛病,乘公车从来不坐着的,车里拥挤,我攀紧了扶手,司机开车较猛,我被甩的来来回回的荡。又一站出发的时候,一副高大而熟悉的男性胸膛挤到了我旁边,极富技巧性的用身体把我拢到他胸前,免了我被推挤的尴尬。我闻到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心里一紧,抬头的时候果不其然,撞上了段青颂夜一般的眸子。
似乎看出来我在走神,段青颂轻柔的俯下头警告:“抓紧了,小心摔倒。”
这个语气,久违了。
难以相信,那一瞬间我竟然有落泪的冲动,以往那个温润慧黠的段青颂又回来了吗?
我仰起头看他,喃喃道:“段师兄……”
他笑了笑,像往常一样只勾起一边的嘴角:“都说了别叫我师兄……要去哪儿?”
我嘴里的实话就要冲出来,可是又怕他听了“婆婆”这样的敏感字眼会又失常,只好转移话题。这个话题转的实在不甚妙,我酝酿了半天居然说了句:“你和秦沁水还好吗?”
“你吃醋了吗?”段青颂笑的深了一些,随即而来的又是落寞,“当然是我妄想了,你多半不会介意的。原以为她是你的室友,至少比别的女人更让你在乎一些……”
我顿了顿,低头的时候鼻尖会擦过他的胸膛。拥挤的车里因为这样暧昧的距离愈加显得闷热难当,虽然段青颂已经尽量为我圈出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了。
段青颂似乎感到了我困窘,也不点破,只是悠悠的低头冲着我的发顶吐气,愈发让我觉得灼热。我将扶手握的很紧,又松开,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我终于抬起头直视他,说:“她是真的喜欢你,为了和你在一起,她不惜背叛严由那样的人物……你对她要全心全意才好。”
“全心全意?”段青颂凉凉的哂了哂,我瞧着这个笑容,后背一阵发冷,那个阴晴不定的段青颂又要回来了吗?耳边只听到他自言自语般说了句,“我的心早已经残破不全,到哪里去给她全心全意?就这副烂了的心肝,她都巴巴的抢着要呢……”
这话说的实在无耻之极,我肝火大盛,二话不说一脑袋就撞在他胸口上。这倾尽我毕生所学的一撞,不出所料,把段青颂结结实实撞了个趔趄。
段青颂捂着胸口靠回来,还不住的向身后被踩到的一众乘客们道歉。我撇过头去不理他,他倒是突然像被撞的开了窍似的,放柔了声音低低在我耳边喃喃:“对不起……我很矛盾,既希望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惹我伤心,又希望你能多牵挂我哪怕来看我一眼;既希望激怒你伤害你,又担心你真的讨厌我……”
我听着,心里酸涩。又硬着心肠打断他:“你知道你这叫什么么?”
段青颂突然被截了话头,有些错愕,那两丸晶黑的瞳仁像脆生生的玻璃,强作坚硬的瞅着我。见我眼神坚决,只好停下来顺着问:“什么?”
“你只是……失恋啦……”我撑住他越靠越近的身体,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还记得我失恋的时候你是怎么安慰我的吗?道理你都懂,为什么还总想不开呢?”
段青颂的嘴巴抿了抿,脸色霎时晦暗:“依你说,这就是一次普通的失恋咯?”
“难道不是吗?”我把口气放的婉转。
“哈……当然不是……”段青颂转脸去不看我,好像眼神一触及我的脸,就会忍不住揍我一样,带着压抑的怒气,“以往我只觉得你对不熟悉的人冷漠,却没想到,你的冷漠和凉薄是天生的,天生的没心没肺啊……”
我没心没肺么?从来也没人教我怎么样才叫做有心有肺,我哪里错了?哪里?
车又到一站,一阵推挤的人流来了又去,我背后有个身形矮胖的中年男子要下车,急急的朝我这边蹭。我有心让开他,只好朝前面贴去。段青颂许是刚刚训了我一顿有些愧疚,也往后让了让。谁知那男子的肥硕程度远远超过我们的估计,等他正式挤到我身后的时候,我被推的往前一趴。
我甚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