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似乎是撼动了整个承乾宫。便是如今整日愁眉苦脸的吴尔库尼也是忍不住露出了星点笑意。这间房子,之于乌云珠,甚至之于整个后宫,都是干系重大。谁能住进去,谁便是继着兰烨,进驻福临心中之人。
“主子,主子!”吴尔库尼风风火火跑进来,手上端着个黑漆描金的匣子,上描莲花,锁口两侧是精致的兰花浮雕,镀金的如意锁已被人撬开,像是个摆设,立在那儿。“这是那里头找着的,想必是什么宝贝呢。”
乌云珠有些无奈,“怎么就这样给弄坏了,这样好的如意锁。”语罢缓缓开了匣子。
一叠子东西由着绢布细细包裹,丝带缚地紧好。她的指尖轻颤着挑开丝带,绢布滑落,却是齐齐一整叠的书信,清丽隽秀的字迹透过纸面,没来由的,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怔了良久,方才是提出来瞧。
“此去经年难回顾,半惜姊妹半为君……料得要做恶人,咽泪装欢……”
“姐姐怨我恨我,都是该的。只怕姐姐疼我惜我,枉送了自个儿姻缘。如今做的这些个恶事,歹毒此番。却只是不愿姐姐日后与我心怀歉疚,因我之故招人是非。加之姐姐善意宽和,若非我欺人过甚,她怎会决断?望苍天念我姐妹情深,今时兰烨罪孽深重,不配姐姐之名,还望来世能再续此朝之缘……”
……
乌云珠的额前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人却是瑟瑟打着冷战,似是尽了力道。她的动作愈来愈快,像是屏着一口气,一张跟就一张,眉心紧皱,五官都黯失了神采,几乎都拧成了一团。
这一口气,不同屏了这些时辰的光景。
倒是恰若了大半个世纪,终于从胸中吐了出来。
乌云珠无力的瘫坐椅上,空洞的眼眸无神地呆望。
真相,总是如此残忍而精确地,在心上最柔软的一角刺上深深一剑。
不至死,却是让你痛不欲生。
错了,什么都错了!
更深雾重,西暖阁外头阵阵寒意散进屋中。
“乌云珠?乌云珠?”
乌云珠闻言,忙是收回了心绪,却是瞅着福临忧心忡忡地盯着她细瞧。
“这墨都给磨去大半了,汁儿未免浓了些吧。”福临半开着玩笑,望着乌云珠心不在焉的模样。“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方才朕见你晚膳也不曾动。东西倒是也提不稳当了,脸色也不好,可宣太医了没有……”
“许是这阵子劳累了吧。”乌云珠赶紧着掩饰着,有些忙乱的味道。
福临闻罢搁了笔,“既是这般,那便早些歇下吧。”
依旧是那满山的雪色,修葺一新的大宅子里,温润如春的笑意。兰烨立于园中,孑然一身,低眉浅笑,恰似数年之前那一段封尘已久的记忆。只是兰烨的眼中,确乎多了几分,难以捉摸地哀叹。幽幽的伸手……
“烨儿!烨儿!”梦中的乌云珠声嘶力竭,却是发不得声响,“烨儿!别走!”
乌云珠梦中呓语,惊呼而起,虽是在天寒地冻时节,汗巾却是湿了大半,回身,身侧的福临尚在酣睡之中,舒长的鼻息镇定了乌云珠慌乱失措的思绪。适才有了踏在现实之感。不由是俯身下去,依偎在福临胸前。
福临稍稍抬了抬眼,抬起手搁在她的香肩,语气随意却是柔情万千,“怎么,这样多的汗,做恶梦了?”
乌云珠心头一酸,泪犯湿了福临胸前的内衫,“臣妾……臣妾扰了皇上了吧……您再睡些,明日还有好些事,臣妾无碍……”
福临宽慰地轻拍她的肩头,“什么事儿也比不得你重要啊,告诉朕,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了?”
乌云珠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噙着珠泪的凝眸望了望福临面上的神色,依旧是不着痕迹的平静。不知从何时起,福临变得这般世故。
“皇上……”乌云珠话语一出,便又哽咽。脑海中那一幕幕篇章似是铭刻其上,再也挥之不去。踟蹰再三,再三踟蹰。“臣妾无用,每每想及四阿哥,总是这般辗转难眠。想来,定是臣妾作孽太多,方是累及了四阿哥……”
福临轻拍的手掌一顿,“你这样善解人意,宽带礼让,何错之有?四阿哥……四阿哥像你,太乖巧了,仙人舍不得他,就又把他召回去了。”
“皇上,其实臣妾……”
“好了,别再多想了。”福临款言打断了乌云珠的话语,“睡吧,朕守着你。”
乌云珠香肩起伏,方才终于鼓起的勇气又生生压了回去。贪婪的拥着福临,朦胧惺忪的睡眼悄然合上,福临胸前的体温和规律有力的心跳渐渐将她带入梦境。
可是福临,却是再也无法闭目,只呆呆望着案台上将是燃尽的烛台。近来战事不断,他已是数日不能安寝,一如今日,听闻乌云珠梦中的呓语。听到了那个封存在心中,长久不愿去触碰的的名字。
烨儿,你在何处?朕再不累及与你,只望你安然归来。
人烟罕迹之地,伫立着一幢老旧的大宅子。
泛黄的墙面上层叠着地锦,如今已是颓败不堪,残存的枯枝无力的搭在墙上。
院子里头倒是稀稀拉拉栽种着几株红梅。在这白雪皑皑之间,倒颇有几分情趣,一列守卫伫立旁侧,神色肃穆。
一粒白子落于棋盘,“今日可来的早。”
柳墨非轻巧一笑,与屋主对沿坐了,“你也得闲,倒是自己与自己比起棋来了。”
屋主付之一笑,“如今囚禁于此,本就无事,未免着生非,自然要找些打发的东西。还是你周到,隔三岔五送些东西进来,倒是麻烦了。”语罢,一粒黑子应声而落。
“怎么这些日子越来越憔悴了,瞅着脸色也是不好。该不是犯着什么病了。”柳墨非端详着屋主略显苍白的面庞,有些许忧心。身后打点东西的张叔也放缓了步调,竖耳听着。
“不过是闷得慌,禁了足,也不让出去了。”屋主哀叹了一声,笑的苍凉。“倒还是死了的好,留着命受这种煎熬,也没个盼头。”
“天色正好,怎么反倒说起这种丧气话来了。”柳墨非嗔怪,转身由食盒里取出了些精致的菜肴,“上回我游历苏杭,请了那儿的厨子,手艺不错,尝尝。”
屋主谦和道,“次次新鲜。鲁菜,闽菜,湘菜,粤菜,徽菜,淮扬菜,如今又是添上浙菜苏菜,我人虽是囚禁于此,倒是吃遍举国的花样了。提及苏杭,从前听得化蝶,白蛇传的段子,耳熟能详的钗头凤,倒是都在眼前了。倒是思量起“暖风熏得游人醉。”到底是何等让人心驰神往之地。”
“赶明儿,我捎上你一道去。”柳墨非信誓旦旦。
“谁!”紧觉地侍卫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屋主赶紧是推搡了柳墨非一把,他们二人一个跃身,越过高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