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狄鸾山,梦萦孤单所。
“先民时代妖魔当道,巨兽横行,恶鬼食人骨,邪魅吮生魂。先民流离失所,有神自狄鸾山巅来,传人以圣血,授人以方道。
故有苦行者自山上来,持九样法器,御无极灵犀,投掷符篆可取狂魔首级,念心诀可灭遍野阴魂,撒豆成兵大败妖军,木石结阵封印巨怪,一人之修炼,力挽乱世狂澜。
先民尊称其传灯氏,以其为帝王,建升平帝国。传灯氏建荣然教于狄鸾山,授教众以方道,炼气作法,斩妖除魔,以护天下黎民为己任者,即方士,修诡魂谲魄至极限者可得道成仙。至于几世几代后,政教撕裂,荣然教又分裂为八门,权主又一左一右各立其都。”
小孩子干巴巴地用古人语言念完一百遍这段烂熟的方士起兴史,终于在旁边同伴的协助下摘下水缸,从倒立中反转过来,坐在地上,累得大口大口喘气,蹭着滚烫的手心,忽然注意到自己满是汗水的裤裆粘在了地上大片的冰面上,牢牢地粘在那,动弹不得,偏偏口干舌燥,连求人帮忙都没力气了。
小小的修炼场,好像平常庭院,却有一代又一代的方士从这里走出,修魂炼骨斩妖除魔,观星望气冶炼法宝,现在两个娃娃等着师兄下一步的指示,继续日复一日的修行。
而师兄也无非刚刚学成,摆脱这样的日常,学着师傅模样,捧着小小瓷壶,啜着茶汤。
“现在,你们的桀孤哥哥正在独自斩杀巨怪,留给你俩的是小怪,打好配合。”师兄把旁边准备好的盖布樊笼推到那孩子面前,那笼子如同一座小山,“傲独,继续,常规,第一步,吟咏。”
“二师兄,不是我说,实战之前,有什么好唱的啊?如果说妖魔,没等开唱先把咱们吃了;如果是跟方士斗法,等对方像傻子似的念叨的时候,我就趁这机会,打爆他的脸。”傲独稚气带笑的脸,浮现着三分邪气。
“发动高级别的方术不是需要吟咏配合吗?抓紧念,别跟我说反正你现在也发动不了,就是要从娃娃抓起,念完我好把怪物放出来,吟咏盼宁氏临走时候题写在宫壁的诗章。”
“不押韵不好听,那么几句话多少遍了!还是我在哥哥那新近偷听的课吧,我可是记忆深刻。”
哥哥学的是密授的王侯道,也只有傲独这一个偷听的学生。
“你还听得懂那样的谋略?看不出来呐,说来听听?”二师兄也好奇那整个师门中唯一一个学生的秘密课程,尽管傲独所学的秘术道也并不赖,还是比不上他哥哥的稀奇。
“记忆犹新的那一章,江山美人。听我慢慢到来……”
师兄一口茶喷了出来,手中的教鞭甩在地上啪啪作响,“再磨叽加三天禁闭!回归正题!”
傲独没回答,却还坐在那一动不动,梗着脖子;师兄踹他一脚,“抓紧起来,死犟,嘴还滑,训练弄不明白,你吃不上饭,人家小公主还得吃呢,凭什么陪你受苦!”
“那啥,裤子后面冻地上了。”
师兄手心暴涨一团大火,毫不犹豫地砸了过去。
“二师兄,我屁股啊!轻点,啊……”
“江山美人?江山美人?”一直跟在傲独旁边的女孩重复,暗香萦绕。她年龄尚小,却如待放含苞,一举一动道不尽的娇美华贵,一颦一笑言不绝的温婉清越,家父是这里的贵客,年年都领她到这尊崇方道的尚武仙山来修习,于是山中包括师父在内的各位长辈、师兄、乃至看门的石头精,都宠着这美人胚子。就连傲独记着第一面见到她,就像第一面见到哥哥,都漂亮得好像从壁画上走下的神人,暗自惊羡于那样的姣好;而门宗里面的小辈都少有资格到这片炼场来进修,这两个孩子倒是年龄相仿,共同玩耍,共同修行。
“傲独。”
“啊?”
“我问你,要是选,你选这天下,还是选我?”
“什么意思啊?”
修炼场下过雨,凝成冰。
前面的孩子白衣浅笑,浅唱着古木的歌谣,茕立精绝冰面上,逆行无边天光间。
“给我唱神迹时代最后的宁王遗诗!再这样我把你裤子烧穿!”
走到笼子前面,恢复了应有的端正模样,吟咏本来是祭祀时候的仪式,吟咏时要搭配上祀舞罡蹈,其实傲独认真时候神韵与天资真是门人乃至长老都要惊叹的一流——
冶兵斩妖,休弃初誓。
修魂屠魔,勿忘初心。
炼丹济世,莫自升天。
泱泱焰甲,南征北战。
猎猎月裳,天崩地绽。
万民为棋,天下为盘。
上天入地,枯荣一念。
可惜……
可惜师父说,傲独浑身上下最利落的是那张傻笑不拢,废话不停的嘴。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小时候过分生长的骨刺。至今他一个膝盖周遭还遍生骨刺,走起路来也是完全僵直的,一瘸一拐;还有同样僵直,完全摸不到关节的脖子,各位师兄弟脖子能轻松带着头转个半圈,傲独完全要靠转身,而且相当呆滞,外带一脸傻笑,所以虽然做出严肃模样,就连整套的祭祀之舞,也被他跳出了单腿踩地,原地转圈的喜感。
笼门打开,一只血红色的肥胖肉虫,呆若木鸡地与面前连唱带跳的小傻子对峙。
傲独楞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我以为这么大笼子中装着多大的怪物呢,这虫子伸直了好像还没我高呢,哈哈!”
魔性的笑声激怒了那呆鸡,如同高昂头颅的长蛇,气势如虹地扑出来,那坚硬如铁的口器好像方士屠魔时候的锋利刀刃,不知多少次破人头颅,食人脑髓!
方士进攻讲究取巧,傲独在冰面上接连三个退步,赤红色的虫子两次扑空,被傲独看出破绽,虚晃一式,冲上去,从侧面单臂卡住它颚上筋脉,随后猛虫凶残缠绕,傲独掏出袖中那形状诡异的短兵,接连七刀,好像把北斗七星戳到了那妖物身上,猛虫也便软塌塌地栽在地上。
“不过如此嘛!”傲独扬一扬手中淌着血的战利品,注意到女孩捂着眼,“你怕什么啊,弄死啦!”
“你刚才挣扎得太激烈,裤子开了。”
傲独囧,默默自救,正笨手笨脚地遮羞,巨大的阴影罩住了他,什么情况!傲独一回头,吓个半死,直接坐在地上,一个与樊笼大小般配的怪物就站在那,静静地看自己耍这么久。
师兄开腔,“你灭掉的无非是赚它出来的诱饵,这才是你的对手。”
“你不说小怪吗!”
“跟桀孤正在尝试斩杀的那个比,这个算是小的啊;还有别人把你要吃的东西搅和得稀烂,你会开心吗?”
“当然不开心。”
“现在这小怪当然也不开心了。”
傲独下定决心,站起身,鞠躬,这战斗礼仪倒是把那气得不成样子的怪物镇住一瞬。
“这位仁兄,同时天涯吃货人,怎么称呼?”
趁机好好端详这小山般的小怪,那灯笼兽有双灯笼般大小的通红眼睛,白昼中也闪亮如在寒夜,如同猩猩一样粗实的长臂拖地,而那张鳄鱼般的长嘴中想必藏着彪悍到能够斩铜截铁的复杂器官,愤怒喘息之间,咔啦咔啦作响。
“原来是咔啦兄,小弟这里有段古木经先念给你听,就是古木经的下篇预言章,最长最晦涩的,你听着,别睡着哦……”
被随便取了名字的咔啦,受不了这番唠叨,张开口,一声大吼,声波冲击下,傲独生为方士的耳朵瞬间应急合上,但是头发齐刷刷地朝向后面,并且当吼声停息后,保持了全员向后的模样,本来笑样就傻,这下回眸一笑,那傻样更没救了。
趁咔啦全神贯注对付那小傻子的时候,女孩如疾风,箭步跃起,踏着稳稳站着的傲独肩膀腾起,随后扮傻的傲独贴地窜了过去,用那僵直的扫堂腿直接当不惧断裂的重矛,痛击咔啦下路,同时女孩命中它面门,随后二人配合得行云流水如孪生双刃,上下暴击,进退有致,拳脚似锋,短兵如火,迅猛果敢,式式毙命。
终于巨怪倒地,女孩往地上铺了块布,两个孩子脱力般并肩坐下,傲独身上几处挂彩,还是笑逐颜开的样子。
“你来了咱俩合作都累成这样子,看来哥哥天天打大怪,真不容易呀!”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什么问题?”
“就比如说,这个怪物又冲过来……”
“不可能,绝对死透了。”
“打个比方!这个怪物冲来要我的命,你救我的话,怪兽就要逃掉去毁灭世界;你不救我,就能击杀怪物,可是我也没……”
“不准瞎说!”傲独掩她嘴。
“滚开!”后面的师兄大吼,无数电火光芒穿射过去罩住他俩,人如疾风冲来。
傲独这才注意到从那咔啦口中冲来一个半人半蛾的怪物!长着一张恶鬼的脸,幽灵的眼,比那赤虫恐怖万倍的口器!湿漉脏兮,振翅横冲,避开那些致命光华,冲了过来,直夺二人性命!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